小时候和外婆习画是个很奇妙的过程。刚开始习作写意画时,我活像个顽童。勾线时毫不在意用墨的浓淡,上色时只将颜料随意地化开。也因此,像是种惩罚,外婆硬是让我多画了几年写意,而后才肯教我工笔。外婆对于画的认真耳濡目染,我竟也开始变得挑剔。一日在晕染黄昏山头的云霞,我将一点藤黄,一点钛白,一点胭脂从牙膏管中挤出,将它们调和在一起,轻轻铺在宣纸上,再迅速用一支清水笔将其染开。很完美,颜色的比例恰好,晕染的时机也把握准了,但总感觉哪儿差了点什么。
我问外婆,她只叹了口气说:“这是化工颜料的极致了。”
过了些时日,外婆带我去拜访她的一位老友。老人面相温和慈祥,衣着干净朴素,和街上遛弯的普通老人没什么两样,殊不知他确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爷爷领我来到他的作坊,小小一间房里摆放的都是从自然中提取的最本真的中国画颜料,纯正的中国色。
他得知了我的困惑,向我讲解道,黄昏的颜色用雌黄最适宜。他取出色卡指给我看,妩媚的朱砂,跳跃的曙红,孤冷的花青……雌黄,当我将目光移向它时,那种兴奋难以言表:没错了,就是它,梦幻的雌黄,黄昏的颜色!这样的颜色,是我费尽心思无论将多少种颜料调和在一起,也无法得到的。
爷爷大约是被我对于颜色的钻研精神打动了,他从柜中取出一块雌黄原石,用榔头敲下几块可用的碎石,用杵臼研磨到细碎,接着用清水一遍遍地冲洗,过筛,再放到石碗中,用一个悬挂的石杵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碾。二十天后,当我拿到研好的颜料,粉末已泛着光亮,这是自然才有的颜色,高雅古朴,纯粹棉柔。
外婆告诉我,爷爷虽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人,但日子一直过的清贫,几乎所有的闲钱都用作采集矿石。他这辈子大半的时间都花在了磨石头上。
画家陈丹青曾说,“打从素描教学开始,中国画就开始没落了”。随着中国画式微,用矿物颜料的人也越来越少,但爷爷仍在坚持着。老一辈的手艺人,可以因为个人情怀守艺一辈子。这样的工匠精神,在这个稍纵即逝的时代,显得尤其难能可贵,就像这中国画的颜色一般清丽,且永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