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三面环山南面有林子,还有一条弯弯曲曲,每日绕着宅子涔涔而行的流溪。
当西山早早得把落日接走,晚霞铺满半边天的时候,老宅家家户户的烟囱里,赶场似的有缕缕白烟冒出。
我们每回散了学,歪背着书包唱歌儿歌攀上半山腰的时候,总会发现一个瘦小的影子,失魂落魄地登上高处,朝西北方向眺望。山风将她额前的碎发扬得高高,露出了一张吊白寡瘦的脸,那是宅子里被唤做牛二家的,一个从外面带回来的小媳妇。
我们像撒欢的羊在山路上奔跑,叫喊叫声撕破耳膜,直到路面上像打马扬鞭溅起的一层层尘雾,她才调转身子飞也似地冲下土丘,很快消失在视线之中。
牛二,村里颇有本事儿的光棍汉,半大小子时酷爱与牲畜摸打滚爬,把它们当成亲娘老子般伺候着。有一次爬到驴背要学张果老倒骑毛驴,结果摔了个仰面朝天落下腿残,走路一瘸一拐捣蒜似的。年岁久了,宅子人喊他牛瘸子或瘸子牛,甚至还有人嘲笑他这条腿,是驴误打误撞背上了冤枉官司,应该牛弄瘸的才是。
牛二腿虽瘸却脑子活泛,常侍弄牲口熟摸它们脾性,十七八岁时竟然跑去给一个牲口贩子当了小徒弟,日子一久,也学会了一套贩牛的本事。他是第一个从老宅里走去外面的人。走南闯北,从山东辗转到包头,又从包头转到内蒙,不但没成为宅里人嘴中查无踪迹的人,几年后,还拐了一个漂亮的妹子回来当媳妇。
当牛二瘸着腿带着个女人进村,巴掌大的老宅里不藏事,男人女人都跑来看。那女人低着头肩上勒个包裹,头发耷拉着遮住半边脸,胸前鼓饱饱像揣了大馍,一跃一跃的衣服料子都兜不住。粗布的裤子紧贴着两个圆滚滚的屁股蛋蛋,紧追在牛二后面跑。
“妈了蛋!牛二,你小子走狗屎运了,打哪弄了个小媳妇儿。”牛二一瘸一拐刚拐过老宅中央的土路,惯于偷鸡摸狗斜楞着眼的二孬就迎了上来。他色眯眯地围着小媳妇转了几圈儿,看她身上该鼓的鼓该凸的凸,眼馋得要命。
“啧啧,长得真俊啊!这要是搂着睡上一晚,赶明儿去死都乐意。”二孬像吸血的牛虻,紧追在小媳妇的背后赶都赶不走,眼睛痴迷迷地盯着她的屁股,一脸的艳羡。
“滚蛋,找抽是吧!”牛二恶狠狠地呵斥,还将赶牛的皮鞭凌空一甩,鞭子立刻在空中划了一道弧儿线,还砸出一声力响,像鞭炮清脆地炸裂声。
“还不快走。”小媳妇经他一吼脚底一歪身子一颤,头垂着低低的步子也明显错乱起来。
牛二带了个女人回来,一会儿功夫就在老宅传开了。一天,我还没起床,邻居花婶儿与窗外喂鸡的娘小声叨叨上了:“哎,要我说啊!牛二瘸的媳妇八成是骗来的,就他这副熊样儿,人家小妹子又长得不赖怎会看上他!”
“谁知道呢!”娘扔下最后一把米,意味不明地朝着西屋看了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听说牛二带回了漂亮的小媳妇,我心痒得厉害,吃过饭特意趴在牛二家的门缝儿朝里张望。门缝儿里,他的新媳妇正站在院子里,守着一大堆破铺盖卷儿抹眼泪儿。
“赶紧滚进来!”突然,屋内的牛二朝着院外人一声大吼,小媳妇匆匆扯起衣袖蘸了蘸泪汁儿,抬起身子小跑着回了屋,没过一会儿,就有悲悲戚戚的哭泣传出小院。回到家我把看到的和娘说了一遍,娘听后抿着嘴没说话,不一会就长叹短嘘脸上落了几分愁容。
深夜,我躺在床上很难入睡,银白色的月光顺着窗户爬上了床又蹭到桌面上,在房间跳起了格子。爹睡在里屋,没心没肺的呼噜声打破夜的宁静。院外两只发情的猫,声声动情地呼唤驱逐着我的觉虫。
子夜,隐约有女子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传来,像敲在耳朵里的锤子。我猫一样地竖起耳朵,可那声音却又追着风跑远了。我在月光的抚爱下,昏昏沉沉地睡去,直到鸡叫三遍才醒来。
老宅的清晨空气是鲜活的,带着草木青绿的气息。远处的山峦披了一层白雾,像面纱遮住了少女的半张脸。每日清晨我都要围着老宅跑一圈儿,把禁锢了一晚上的腿脚拎出来松松筋骨。
跑至半山腰,在锅盖一样耸起的土丘处,站着一个女人。头发散散地垂在耳畔,简单的衣物却掩饰不住那傲娇的身体。这不是牛二带回来的小媳妇儿吗?
她手腕上缠着一根红丝巾,光滑的脸蛋儿上挂满了泪汁儿。两只漂亮的大眼睛,遥望着大西北连绵起伏的山岭默默垂泪。此时,我的脚底踩了山石发出轻微的响声,她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鹿,扭过头时眼睛里带着丝丝恐惧。之后用颤抖的手扶起衣袖,拭去贴在脸颊的水花儿,转身滑下土丘,很快就不见了人影。
当时光在老宅的某一处角落隐藏的时候,牛二的女人已来了一段时间了,但是她肚子还是干瘪瘪的,并没有像宅子里大嘴女人说的那样,为牛二怀上一男半女。
女人们闲的慌,每日扯着大舌三俩成堆凑一起叨叨不停。三桂婶儿悄悄地趴向旁人的耳根子,莫不是牛二当年从驴背上摔下伤了命根儿?莲二娘抿着嘴,故作神秘地说,他是因为不举才殴打小媳妇的,心虚呗!花婶儿和娘坐在一起小声说道这事儿的时候,我悄悄躲在一旁竖起耳朵,却被她们不留情面地撵出去老远。尽管我走出老远的路,依旧听到娘长呼短嘘着喊,这可怜的女人吆!
老宅的秋天是迷人多彩的 。不远处的山林碧绿迷人,挨挨挤挤的叶片把丛林遮掩的不透一丝光亮。传言说老林子里住着猫精,还有一座贞女的牌坊。黑漆漆地林子像被一块儿黑布遮着。传言总会根深蒂固地住在心里,我和二毛他们才不敢轻易进去。
等到冬把秋日送走,林子上空的树叶,也被北风吹地跑地跑蹿地蹿躲地躲,细微的阳光小心翼翼地洒落进去。如果你轻轻扒拉开地上厚厚的树叶,还能看到地表的颜色。
冬天,我和二毛他们,会被大人安排去林子里捡一些干树枝回家做柴,我们拉着手哆嗦着身体,硬着头皮钻进林子,被一声呼啦地响声从头顶斜插进耳朵。大家扔下手里的东西四处逃窜,其中我跑的最快冲在最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