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离开的时候没有拉拉他的手
我在他需要我说爱他的最后时刻
没有跟他做最后的表白
我没有嫌弃他是一个卖冰棍的
老头
可我再也没有机会跟他说了
从家到单位的上下班的路上有一段道路是通往这座城市最大殡仪馆的必经之路,最近的这段日子可能是季节的原因,每天在我上班的路上几乎都能看到长长的车队几乎每天,每个车身的后面用白纸写上数字我留心观察这些送葬车后面的数字大部分算是高龄的(从75岁至95岁为最多,但偶尔也会碰到只是写上一路走好的,应该年龄不大吧),科技的发展,医学的进步,我们活着的人可以非常幸运的期盼我们能够活的更长更久,可更长更久的代价就是最后的时光我们将在哪里度过,怎样度过,是离开了生活几十年的家不得不在医院还是在养老院走完最后一站,那个离终点站最近的一站谁会陪我们走完最后一程,是陌生的护士是养老院里的护工还是我们的亲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会突然觉得“我们一定会消失从这个地球上。”真的记不得了,而身边的亲人开始离开的那一刻,我开始觉得生命是短暂的。我没有看见过爷爷奶奶,在我出生前他们就离开了,家里最亲近的人姥爷跟姥姥都是在医院过世的,我记得见姥爷最后一面的时候在铁路医院,我当时上高中,有一天妈妈告诉我姥爷病的很厉害,我一直不知道他生病,在我记忆里他一直是个超级能干乐观健康的老人。高中的时候我住校一个礼拜回来一次,妈妈怕耽误我的学习,从来也没有跟我提起这件事,只是那段日子每周回来的时候都觉得妈妈没有以前有精气神儿了,白头发也比以前一下子多了好多,当时还以为是更年期综合症呢,我还跟她半开玩笑半劝慰的说更年期遇到青春期一定要平和心态呢,她点头不语。
姥爷躺在医院病床上的最后的一段时光一定会想见见我们这些孩子们,尽管我们平时也不经常见面但那是他的最后时光,我们这些孙子辈的陪伴应该是他最大的安慰吧。我还记得那次也是最后一次看病床上的姥爷很虚弱很瘦的样子,我轻轻的走近他我说:“我来了,姥爷。”姥爷一边看着我可表情好像哪里很痛但又强忍疼痛用很慢的语速跟我说“小 冰 啊 来 了”,我说姥爷“你好些了吗,我带了香蕉你能吃吗?姥爷眼神专注的看着我我有点忐忑,他说“我不吃,你吃吧孩子”。我心里难受,想说些让他暖心的话但又不知道怎么表达,青春期的孩子从来不愿意说出她想说出的话,我无所适从的不知如何是好的陪他呆了一小会,他也没有再说话闭上眼睛的时候很安详,没一会我向他告别我说“我要走了,姥爷”。他说“好吧,”他眼角有泪。
那是我见姥爷的最后一面虽然我不知道那会是最后一面,我没有拉拉他的手让他感受我的温度,我没有对他说“我爱他”我当时觉得那是难以启齿的话……可我现在每次在梦里遇见他的时候,我都会拉拉他苍老的但温暖的手。他是那么能干的一个老人,从铁路退休以后他没有闲下来一天直到发现直肠癌住院手术他再也没有离开医院一步直到去世,这之前他一直在工作,他做过批发图书,他卖过冰棍我总觉得他精力旺盛的象一台不停运转的机器一样,永远不会停下来,我上小学的时候他已经60多岁了骑着一辆28自行车后面放着白色的箱子,我每次放学一看见他就高兴的不得了因为有冰棍吃了。我上初中了开始近视了但却不爱带眼镜,有一天姥爷扶着卖冰棍的车从我身边路过我没有看见,姥爷喊我我也没有听见,事后再见我的时候还生了我的气说我大了是不是嫌弃了那个卖冰棍的老头了,我说不是,我让他误解了,我早就应该跟他说的那三个字,直到我最后跟他告别的时候我也没跟他说出口……
刚刚在不久前看完一本由美国著名外科医生Atul Gawande的生涯手记《最好的告别》书中探讨了关于衰老与死亡,我们必须要了解的常识,看着看着就会想放下回到现实,20万字的一本书看了两个礼拜,这期间有四五天是中断的没有再碰他,之前还总觉得那样的事实跟经历还离我们很远,眼前的一切才是真实的,当我们跟我们身边的人还很强壮的时候我们最不愿谈论我们还会离开,我们的内心是向外的,我们渴望离我们很远的东西,我们按着马斯洛的需求原理一步一步的向着金字塔的顶端不断努力去向外获取很多的满足跟自我实现的价值。
我的公公十年前被医生宣判时间不多了,这之前他的健康问题无可挑剔,60多岁的人了还每个礼拜坚持打两天篮球,儿子有时候也会参加他的活动陪他玩一会,虽然对抗不多,但三步篮上的有板有眼,三分神准,听老公说爸爸年轻时候是他厂里的篮球队的队长兼教练,走路带风,我们一起上楼步行时候他是最快的那个不是刻意的那种,此外他还坚持打乒乓球在他们这些老年人里他是高手。可是就在一次再普通不过的老年前列腺检查中发现他的左肾上有一个鸡蛋大小的肿瘤,我们手足无措,我们转院到医大再次确诊医生建议我们立刻手术,婆婆的一个亲亲是泌尿科的专家,我们又把片子拿给他,他看过以后也是一样的话建议我们立刻手术摘除左肾,手术成功概率应该很大,但之后得事情谁也不知道,手术完15天后就可以出院,但还有多长时间医生说要看病人的心态,体质,有的人三个月挺过去了,盼半年,半年挺过去了盼一年,一年盼三年三年盼五年。
我们都没做好准备,我们总觉得还有很多时间可以陪伴家人我们想等我们退休了就搬去跟父母一起住,让他们享受天伦之乐。我们很少讨论陪伴,谈论衰老生存更不愿意触碰死亡这个字眼,而当我们最亲近的人开始变的步履蹒跚,白发苍苍,甚至有时可以认出你有时又会忘记你的时候,又或者之前还体格强壮的象一头牛一样在你身边而突然有一天他们躺在医院里被宣判时间不多的时候,我们那时的心里想的最多的却是如果可以回到从前,我们会选择更多的陪伴,我们因此又会重新回到金字塔的起点,又或者换成是我们自己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到来的时候,我们又将以怎样的心态去跟这个世界做最后的告别?
前几天听到一篇报道,韩国的一家公司推出了一个全新的但会另所有的参与者体验以后都会大跌眼镜的新式体验馆,去体验的顾客将会被放在一口棺材里面然后呆上一段时间,如果你要求也可以把棺材的盖子盖上当然他是有通风口的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但如果你怕黑也可以不盖盖子在里面呆上几分钟或十几分钟。听那里的工作人员说有很多体验者超不过五分钟就会出来,有一些人出来后会泪流满面。
越早了解这些我们就越早触碰恐惧就有越多的勇气面对我们每一个人都要面对的最后一课,坦然跟平静的面对我们的终点。
当生命的列车即将驶入终点,无论衰老还是疾病,我都不否认最后的挣扎是向命运抗争的表现,但接受不是懦弱更不是向死亡低头,我们都会在那里下车,既然结果唯一那就在我们时间不多的时候还能偶尔清醒的上岸跟岸上的人可以做最后的最好的告白吧,这对逝者还是生者都是最大的心灵慰籍。
我们开始意识到我们同样会倒下即便是在我们认为很强壮的年纪,我们该如何过接下来的生活,面对突如其来的巨变我们该如何调整我们的心态,我们那时真正需要什么,又真正想做什么,是忧心忡忡的度日如年,还是一味的靠着医疗药物机械等手段不计代价不计成本的拼死挣扎?当年公公的手术一直进行了6个多小时但手术很成功摘除的很彻底,住院观察期间没有并发症可大病理出来了还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恶性肿瘤,而且放化疗对发病的部位临床都没有明显效果,我们听取公公的意见回家,每三个月检查一次。回家以后大概有半年的时间公公一直在家静养,公公出生在书香门第从小就练书法写得一手好字,每次去看他的时候他都领我们去看他最近的成果,公公豁达开朗,我们陪他聊天的时候儿子一跟他聊起篮球,聊起NBA聊起CBA的时候他滔滔不绝的评价比赛,球员表现临场发挥,目光炯炯,他好像从来没得过那场大病。半年后,他又开始去打乒乓球了,但篮球基本不玩了,因为会有奔跑对他的伤口会有影响,不过他依然是那些老人里打得最好的,每次回来脸色红润,又恢复了往常的大饭量,一年以后去体检结果出来,癌细胞变少了。
今年距离公公查出癌症已经整整过去15年了,医生说他是个奇迹!
是强大的内心,豁达的心态,跟强壮的体质挽救了他自己。
他给我们上了一堂最真实的关于生命的大课。我们在生命所生无几的时间里是选择痛苦挣扎,委屈愤愤不平,还是平静生活,做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情,陪伴家人踏实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