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和胡大姐吃饭的时候,她说,“今天我刚从长沙回,在办公室里撞见L先生了,你应该见过他了吧?”
我一脸懵逼:“谁?哪个L先生?我一直在办公室啊,木有发现。”
胡大姐:“我晕,L啊,就是五年前,我们公司的融资经理,当时他总是给老板提各种意见的那个,今天他不就坐在娟的座位旁边么?我回来还和他聊了一会儿,你没看到?”
我认真回想下午的场景,记得确实有那么一个男的,穿白衬衣,带着眼镜,和胡大姐坐在一起聊天。当时我恍惚觉得这个声音是熟悉的,但又实在想不起来。因为他侧脸对着我,我扫了一眼觉得并不认识,也就走开了。
“怎么?你不记得他了?当时他还经常跟着我们去你租的房子蹭饭吃啊,他还总是说你菜做得好吃,打麻将时还坐在你旁边····”胡大姐继续不断地给我提醒有关那个L先生的记忆,然而我其实已经想起来了。
“啊,是他?对,是L先生,是他····难怪,我觉得他声音耳熟,却又想不起来。呃,他这几年变化很大呀,我都认不出来了。”
“切,他根本没变好不好?是你老人家健忘。”胡大姐白了我一眼,拆穿我尴尬的掩饰,便不再理我,继续在面前的餐盘里挑选她的牛肉。
我在给自己找完台阶下后,心里不禁一直暗暗问自己:一个与我曾经共同奋斗过的同事,怎么再次见面时记忆却如此寡淡?是真的健忘还是人性本来就是如此?
我努力回想L先生的事迹,貌似他当时是总部派来的融资经理,公司所有的订单都要经过他的文本手续。他的长相我总是模糊了,只知道是白净斯文的一张脸。我记得这位L先生的工作是极其认真和细致的,但这在我们负责市场的同事眼里,就变得有些龟毛了,因此都不大喜欢他。
同事之中都是有小团体的,那时候我跟来得较早的几位同事关系较好,大家除了工作中配合默契,业余时也会有各种聚会,吃饭、打麻将这是常有的,有时候也会开车去城郊游玩。
L先生和我们一样都是湖南人,我们其实能感觉到他在努力融入。工作中尽量按我们的风格来配合,聚会时他也会积极参加,甚至像胡大姐说的,即使他不打麻将,也总坐旁边看着。但说实话,如果不是今天提起这件事,我能想起来当时所有的画面里,都是没有他的。
人的记忆非常神奇,它自带特写、放大,和虚化效果,最后存留在你脑海中的画面,只剩下你选定的几个人和事,其它的都一概变成模糊的背景。我们想不起他,就跟想不起当时自己穿的什么衣服一样自然。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是因为他人不够好的缘故么?
我想不是,这可能就是我们先入为主的‘优越感’。那些与你相识于微时的人,可能并没有那么好,但你赋予他别人所不拥有的特权,包括记忆里特写、放大、回放的各种镜头。而其它多少优秀美好又试图靠近你的人,你统统选择视而不见。
有位比L先生晚来一年的Z小姐,她是接手我们一位关系要好的营销助理的工作,本来她性格也是极好的,努力、善良、热心,尊重同事,能感觉她在特别努力地融入这个团队。记得有一次我交待她买个展会用的东西,本来也不用那么急的,结果很晚了她还在外面的商场帮忙找。但一个这样好的新同事,貌似大家却不太喜欢她,仿佛潜意识地给她划了一条界限,不让她走进我们的圈子。
我们聚会、喝酒、嘻嘻哈哈地谈笑,从来都把她排除在外,仿佛她就应该坐在那张办公桌后面,焦头烂额地处理那些文件。
那时可能因为压力大,Z小姐在工作中偶尔会出一些小差错,常常被领导训斥得流眼泪,我们连象征性的安慰也没给过她,还总是拿她跟上一任去比,却根本没想过她转到这个行业才一个月,而原来那位已经在这做了一两年。
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原因就是:可能大家已经习惯了原来她这个职位的同事风格,那位同事其实也并不是有多好,只是因为比Z小姐来得早些,人又伶俐有趣些,我们就不愿把心里留的那个位置让给她。
最后这位Z小姐做了几个月就默默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大家也没问,总之,也就忘了。
说到这位Z小姐,我又想起自己的一些境况来。
前年我从北京的广告公司跳槽到某广电的新媒体市场部,偌大的一个办公室里,看似一群媒体行业的高知,其实又分很多个不同的小圈子。我这种凭空冒出来的怪异叔叔,实在是很难被他们接受。第一次培训考试我写了几百字的论述题就被众人疑为异类,后来工作越久越觉得与他们格格不入。他们有非常严格的圈子生活,入司年限、职位、在老板心中的地位,这些都分高低不同而圈子不同;包括开的车,背的包,穿的衣服品牌这些也有讲究。外来人员很难融入他们当中。
他们这些圈子在工作中看似默契,但又相互角力,但肯定都以老板为核心。
我曾做了一个PPT跟老板讲推广思路,后来朋友告诉我,老板和他们都觉得我那是炫技;然后有次我跟着老板一起去深圳参加合作方的论坛,被他惨不忍睹的‘产品推介’惊得目瞪口呆。回来的路上,一众美女同事围着老板一边谈天说笑玩斗地主,我在旁边如坐针毡。然后老板告诉我说,他有个朋友没买到票,我得和他朋友换一下,让我一路站回长沙去,我愕然····后来座位没有换成,我的工作便成了帮她们接打扑克牌时吐出的荔枝核···
当时我觉得很神奇,为什么在这么知名的公司里,工作环境竟会如此恶劣呢?难道是他们真的很坏很不堪么?事后想想其实不然,只是突然出现的这个人,不曾有过与他们在这个公司的的任何共同经历,也不曾按照他们习惯的行事规矩来办事情,因此才刻意把我排除在圈子之外吧。
我那会特别颓废,不怎么注意自己形象,因为是夏天,总穿着一条卡其色休闲短裤,上身随便套一件皱巴巴的衬衣,与我那些紧跟时尚潮流的同事比简直是进城农民工。年纪又比他们大,又喜欢说教别人,总之应该是不太招人喜欢的。
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个同事大波浪卷A,她是老板最欣赏的部门经理,那时她老莫名其妙给我分派一些小事,比如‘那个谁,帮我把车挪一下吧!’,‘对了,你去趟河西帮我把港澳通行证续签一下。’之类的,反正不叫我名字。
那次出差回来,大波浪卷A和她们打车回去,我朋友来接,她诧然:“你都有人来接啊?”(‘你’重音),言语里明显带着对我的某种‘标签化’。
就在这样的环境里,我苦熬了3个月之后依然不被认可,即使他们准备了几个月的公司九周年活动搞砸,我挺身而出救了场,但依然是办公室里最边缘的那个人。
半年后,我回到北京工作,有一次遇到另一视频网站的BD,她说起几年前就合作过的这位大波浪卷A,说,“你也认识A啊,很单纯的一个小姑娘,蛮可爱的。”
你看,这就是记忆先来后到的差别。
其实事过境迁,我一点儿不怀疑所有那些给我带来不好印象同事的为人。我只是深刻明白一个道理,人就是这么傲慢,谁先出现了,谁就在你心里占据了一个位置,轻易不肯把位置留给别人,所以,我们其实也不必那么努力地去抢不属于我们的位置。坚持做自己就好。
要是现在有人跟大波浪卷A和那些同事提起我的名字,她们肯定也像我今天遇到L先生一样吃惊地说:
“谁?我怎么想不起来?哦,是他呀,对不起,我已经把他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