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着就是为了可以不断地告别。

一

六月。

跟每年一样，又有一批脱离高考苦海的学子们即将猛扎进大学的汪洋学海里，当然为了自然界的和谐和人口总数稳定，也有一批在学海中翻腾了四年艰难上岸的老学生们即将离开。

围坐着通宵奋战的烧烤摊，浸满了汗水与酒精味的白衬衫，情绪激动淌下眼泪的同窗们。去年毕业时的样子历历在目，没想晃晃悠悠一年又过去了。

现在看起来，我终于能够明白好朋友老白那次喝醉的时候说的话，时间这东西，即便你跑得再快，也永远赶不上它。

二

老白说这句话是在他失恋的时候。

那年毕业的时候，老白被他女朋友C甩了，结果晚上聚餐喝多了之后，硬要追着一辆公交车跑。

知道老白被甩了之后，我们一伙人痛骂C，说不就是要出国了嘛，还看不起咱们爱国人士了，非要出去混什么绿卡，老白这么好的人，不要那是她眼瞎。

但是到现在我却能理解，也许是因为志向远大的C在老白的身上看不见任何希望吧，我们都知道老白只想平平淡淡地过他的小日子。在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一切所谓没有物质基础的爱情确实是很难维系的。不是你本身就是个现实的或者物质的人，但这个世界上愿意陪你一贫如洗的人真的很少。

众所周知，老白体育很好，一百米能够跑十二秒的样子，但是显然车更快。老白跑了一阵，车上的一个大妈看不下去了，探出头来用武汉话吼了一句，“搞么事啊，等下一班车。”好像老白确实被大妈这句话震慑住了，最终这场人与公交车的赛跑以老白倒地狂吐不止结束。

我们把老白扶起来，朋友里一个东北妹子小Y上去就是一巴掌，“妈的，你大晚上发什么疯啊？”我们有点懵，后来讨论了一下都认为她这么生气是因为她为了跟上老白的速度脱掉了高跟鞋光着脚丫跑步，搞不好踩到了狗屎或者玻璃之类的。

还好这一巴掌没有把老白打死。

老白盯着我们说：“我以为只要我追上了那辆车她就会回来。”

小Y指着他又吼了一句：“你丫就是上天她也回不来了。”

老白竟然哭了，就是那种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很少女的那种姿势，小声地啜泣起来。

我赶紧拉他起来，“老白你别逗了，你还是丢人丢在酒桌上吧，别到这大街上影响交警叔叔们指挥交通。”

然后就是烧烤摊的通宵奋战，结果奋战到最后，除了女生，就剩下我和老白还没有醉倒。老白趴在桌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说，时间这东西，即便你跑得再快，也永远赶不上它。

我说，“你别瞎扯，不就是因为你没追上那辆公交车么？其实你打个车应该就可以了。”

他摇摇头，“我这叫人生感悟。”

我说，“那也不对啊，你听说过时光机么？”

他说，“我没见过。”

我说，“哆啦A梦就有。”

他苦涩一笑，“我又不是大熊。”

三

毕业后老白去了广州。

他好像在机械厂工作了一阵子后来辞职了，很少见他更新朋友圈的动态。

我也实在没有空闲关心他过得怎么样，因为平时的生活过得异常忙碌。

有时候很奇怪，原来在身边很要好的朋友一旦离开了也能够很久不联系，不会再即时分享一些八卦的谈资，只是会在一些重要的时刻送上祝福与鼓励。世界上很多好的友谊就是这样，没事各自安好，有事天涯海角一定帮忙。

有时候怕很久不联系了会生疏，但是当你有真的好朋友，你会发现一联系起来却依然没有半点隔阂。听过一个判断是不是好朋友的标准，就是你在凌晨打电话问他借一笔钱，他要是不推脱直接借给你，这就表明你们是至交好友。

人这一生能遇到至交的机会很少，要是遇到了一定不要忘掉。

而我很清楚，老白就是这样的朋友。

对，没错，上面那个梗我试过。

想必老白那时最需要的就是跟过去好好告别，开始新的生活。这件事谁也帮不了他，只有靠他自己。

我希望他能过得好。

三

我在不久前一个下午收到了小Y的电话。

她很开心地问我：“老树，你猜我在哪？”

我有点疑惑，“你不是在北京工作么？”

她说，“早不干了，我现在在广州。”

我有点惊讶，“怎么想起来去广州发展了。”

她说，“你猜啊。”

好像女生都很喜欢叫别人猜，你猜我在哪里，你猜我在干什么，你猜我是什么星座。但是歌词里明明唱过“女孩的心思男孩你别猜”，所以我从不上当。

我说，我不猜，要说你就快说，不说我就去忙了。

小Y果然是急性子，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不适合她。

她说：“我和老白在一起了，现在一起在广州打拼。”

我顿时有点惊讶，脑海中不断脑补出之前的一个个画面。

原来如此。

突然想起来，每次我们不带家属聚餐之后护送老白回去的都是小Y，每次老白生病了女朋友不在身边，给他送药的都是小Y，每次她点菜都记得老白什么爱吃什么不喜欢，原来她以朋友的身份默默喜欢了老白那么多年。

我笑道：“看来那次你打老白一巴掌不是因为他害你赤脚踩了狗屎。”

她佯怒道：“你才踩狗屎。你等着，我要虐你。”

然后我的微信收到了一条图片，是小Y和老白穿着情侣照，很恩爱，不，很恶心地拥抱在一起。

我简单回了两个字。

恭喜。

四

有次去外地看一个艺术展，很巧地遇到了老白的前女友C。

她正挽着一个外国帅哥的手，对着一个雕塑作品谈笑风生，显得很是风情万种，果然是很招外国帅哥喜欢。

她看见我，走了过来打招呼。

她笑起来，“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老朋友。”

我也笑着说：“是啊，老朋友看来生活得不错啊，怎么这就回国了？”

她指了指身后的外国帅哥，“带我男朋友到中国转转，见见我父母。”

我说，“外国帅哥呀，很不错，你们将来要是结婚了生出来的宝宝一定很可爱。”

她微微一笑，突然问我：“老白最近还好么？”

我笑着说：“还不错，你也知道吧，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可替代的，这都只是时间问题。”

她捋了捋鬓角的头发，笑着对我说：“我当年确实很爱他，只是我们的生活方式不同，你知道的，在他身上，我看不见未来。”

我说：“我明白，三观不一样怎么在一起？”

她笑着不说话。

我继续说，“她现在跟小Y在一起了，就是那个大大咧咧的东北妹子。”

她说：“很好啊，很接地气很有意思的一个女孩子，看来老白不会那么无聊了。”

我说：“是呀，希望你能祝福他们。”

她还是职业般地微笑，“会的。”

以后再也没见过C，想必真的是去美国生宝宝去了。

五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人活着就是为了可以不断地告别。

你无法再一次进入同一家店，无法再进入同一条河流，无法再多看你爱的人一眼，无法撼动时间犹如轰鸣的列车碾压着驶过大地的命运，你能做的，就剩下告别。

和你最爱的咖啡厅告别，和身边曾经最爱的人告别，和你以为深入骨髓的执念告别，和身边不起眼的一草一木告别，与过去那个不成熟却完美的自己告别。

就像老白一样。

向过去告别，许自己一个未来坦荡。

BGM：（陶喆《寂寞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