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谷往门口这条小溪的上游走去,没走几步却想起来,大晚上的,能找着什么啊,而且美味的野菜和奇毒无比的毒草很有可能只有些微细小的差别,看错了可就出事了。不一会,虚谷便走了回来,却是两手空空,挠了挠头,面露些许难色,略带抱歉地对付英说,
“那什么,大晚上的,我也看不太清草都长什么样了,免得采错了东西,还是拿几味温和的草药给你煮锅汤吧,虽然会有点药味,但总能果腹,怎么样?”
付英没想到自己想象中的野菜汤会变成一锅药,但也明白先生的担心,便答应了。
虚谷见付英虽然答应的痛快,脸上却透着些许失望,心里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找几味味道不错的,别担心,不会变成苦药汤子的。”
说着便走到架子边对着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挑拣起来,挑出几个较大的罐子放到一边,又拿着墙边的木桶从门口拎了一桶溪水回来,倒进一只小锅里,看着就是之前烧黑糊糊的那只,不过已经被洗过,也被擦得锃亮了。虚谷端着锅,放到小药炉上,然后从每个挑好的罐子里抓了点干药材进去,付英惊奇的发现,虚谷在一个罐子里竟然还存了些看上去像晾干的鸡胸肉的东西,想着应该是先生之前给小家伙准备的。看到锅里煮着的鸡肉,付英总算放下心来。
虚谷扶起付英,又坐到药炉旁小心地扇着火,一边笑着和少年说,“找到了些之前本来打算给小家伙的肉干,总不是一锅药了,但明天我还是得下山一趟换些米粮回来,你现在喝些稀粥要好得多。”
“这实在是太麻烦先生了……”
“停,别麻烦不麻烦了,难道你还想自己去啊?你总共这醒了不到半天,我都不知道听到你这类似的话多少遍了,”虚谷见少年又面露愧色,连忙打断,故作严肃道,“心意我领了,但别再说了,再说我可直接把你扔回山里不管了啊。”
付英看到虚谷刻意板起来的脸,一阵暖意涌上心头,微微低下头,“那在下便愧受先生关怀了。”
虚谷闻言,“啧,这才对嘛。”然后起来找了双筷子,伸进小锅里翻几下,戳了戳鸡肉干,发现一点都没变软,嘴一撇,盖上锅盖慢慢焖着了。
一边付英却像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开口问,“先生,我的武脉,到底受了什么伤,有多严重?先生能告诉我吗?”
“挺严重的,主要的几道都有较大损伤,分支和细微的部分也多有阻塞,否则也不会令你全身武元一个月后消失殆尽。”虚谷一说到这些事情,仿佛变了个人一样,收敛起刚才还跳脱着的心情。
“那,先生可看得出损伤的原因?”少年小声问道,想掩饰着内心越来越强的不安。
“能是能,但是,我想你能问出这个问题,心中定是有了些许怀疑,你确定要在吃饭前听吗?”虚谷想给少年一点考虑的空间,也是给自己一点思考该怎么说的时间,却不料,
“我确定,”付英瞬间决定了,“无论是不是我心中所想,总好过自己胡思乱想。”
虚谷无法,犹豫片刻打算还是如实相告,毕竟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少年自己该面对的总该面对。
“主脉的损伤,都是集中在胸腹,原因自然是你那道伤及心脉的伤,”虚谷顿了顿,付英也知道,接下来先生的话要么证实自己心中怀疑,要么就会把自己推向更未知的结果,“至于那些陈年累积下来的旧伤,一来是你多年练的心法或是功法有误,我现在还没法判断,如果是后者的话还好办一些,若是前者,”虚谷又停了一下,深深看了付英一眼,“就难办多了,必须散尽武元,再习新的心法……”
虚谷止下话头,付英的内心翻腾不止,这比自己怀疑的要绝望许多倍!
“还有第二吗?”少年故作平静。
“有,我知道大宗派的弟子修习总是有丹药辅助,对吧,你的丹药,应该也被人动过手脚了。虽说丹药服的多了会有杂质沉淀在武脉之中,但没有什么丹药能把一个像你这么年轻的修士的武脉堵成这个样子,而且也没有什么杂质会侵蚀武元,毁坏武脉,”虚谷说到这,打算继续说下去,一旁的汤开始咕嘟咕嘟冒起泡,
“无论是什么人谋划的这些,他们的目的,就是想让你的修行变得越来越困难,最后寸步难进,甚至时间再长一点就会毁于一旦。而且用的方法也很隐秘,从武脉末段开始的侵蚀是很难自己查觉的,尤其是像你这样修行没几年的孩子,内观应该都没怎么弄明白。其次,哪怕最后你发现自己修为难进,去找人询问,也只会得到一个修为瓶颈的答案,而若是更糟,到了修为被毁的时候,在被毁的瞬间,你全身武脉亦尽摧,大可被说成是练功走火入魔,也更是无从查起了。”
听完虚谷的话,付英终于忍不住,双手紧紧握着拳,一下下砸着地,眼中冒着怒火,却有泪水源源不断涌出,“我以为,我……以为……”,少年再也说不出话,一手捂着眼睛,轻轻啜泣。
虚谷见状,俯下身去轻轻抱着付英,让他侧过身,头靠在自己的肩上,手环过少年,缓缓拍着少年的背,望着少年身后的墙,“没事,哭出来就好了,哭出来就好了……”小声的一句话,不知是说给付英听还是虚谷自己,少年听到却是哭得更大声,双手攥紧了虚谷的衣服,十几年的委屈仿佛被水闸关了太久的水,在闸开的瞬间,一泻而出……
虚谷感到肩上一片湿润,却不知该怎么安慰付英,就只好一直抱着少年,轻拍着少年的背,直到耳边传来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又听到少年因哭的太狠而打起了嗝,同时又牵到了伤口倒吸着凉气。虚谷松开环着少年的双臂,“深吸一口气,憋住,憋不住了再呼出来。”
付英照做,止住了嗝,但还是双眼通红,不住啜泣几声,虚谷轻叹一口气,拿袖子擦掉付英脸上的泪痕,一眼瞥见不知什么时候跑进来的黑猫蹲在付英脚边,正侧着脑袋看过来,顺势调侃付英道,“哭的和小花猫似的。”付英听了,终于破涕为笑,“先生这话倒是一箭双雕,好不犀利。”
“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这么想,”虚谷见哄住了人,心里也不慌了,“也该吃点东西了吧,哟,还好水放得多,没给烧干了。”虚谷掀开锅盖,一阵香气顿时充满了十几年来毫无烟火气的草屋。虚谷盛了一碗汤,碗里漂着几片绿叶子,却是不见丝毫肉干的影子。
“肉先别吃了,就喝点汤吃点菜吧,清淡点,也好消化。”虚谷一脸笑意,权当没看见少年盯着锅里鸡肉的眼神,不由分说地递了一勺汤到少年的嘴边,付英只好从善如流地张开嘴,乖乖被喂了两碗只有菜叶子的鸡汤。不得不说,虚谷这个辟谷了百十来年的人拿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炖出来的汤还是挺好喝的,浓郁的鸡肉香味略带着些药材的苦涩,让人尝来既不腻也不苦,两者反倒相得益彰,缺了哪个都不行。
见锅里汤已经见底,就剩几块鸡肉,黑猫盯着虚谷,尾巴不断朝药炉的方向摆着,虚谷见了,“你这小家伙不是不吃吗?怎么着,煮好的就吃了?啧,这都什么毛病……”话虽这么说,却还是从架子上抽出个小碟子,用筷子夹起鸡肉放上去,递到黑猫面前。
黑猫嗅了嗅鸡肉,应该是闻到了熟悉的草药味,却在困惑为什么鸡肉上还有草药味,望向虚谷,“我炖的,加了些药。”黑猫低下头,咬了一小口鸡肉,立刻吐出来,然后立刻走开几步,坐到角落了。
虚谷正收拾碗筷,一手端着碗,一手端着锅,看着如此嫌弃自己炖的鸡肉的黑猫,一对桃花眼死死瞪着在角落高傲地打着哈欠的黑猫,剑眉高挑,咬牙切齿道,“总有一天我得被你这家伙气死!祖宗哎!我简直服了你了,我的老祖宗!”虚谷气急败坏地蹲下身把盛着鸡肉的碟子塞进锅里,丝毫不觉自己方才给这黑猫凭空加了不知多少辈分,走出屋子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向付英抱怨一句,“你看看!你看看这都什么人!”
付英发现虚谷的口误,为了不牵着伤口,憋笑又颇费了一番功夫。
等虚谷端着洗好的锅碗回来,黑猫一溜烟闪出了屋子,虚谷哼一声,心道,算你识相,走进门,一边把东西往架子上放,一边问付英,“刚被那祖宗打了岔,忘了问你,衣服还打算留着吗?”
付英一懵,没反应过来虚谷在问什么,虚谷却因为背对着付英,没看到少年的神情,以为少年在犹豫,接着说,“我大概知道你这身伤是怎么来的,但我,我不太清楚玄武宗……”虚谷变得有些犹豫,眼神一暗,没继续说下去。付英顿时知道了先生在问自己什么,心下明了,先生此问虽是轻飘飘地问衣服,但其实是在让自己选择是否还要玄武宗内门弟子的身份。忆起在过去宗门的种种,玄武宗如今却早就成了仇人,掌门的笑脸在现在看来是那么可笑而虚假,付英冷笑一声,“不要了,劳烦先生帮我烧了吧。”
虚谷走到付英身边,拿起那件血染的灰袍,”好,烧了,放火烧山,牢底……”心里想着事,嘴又不听使唤了,说到一半不禁眨了眨眼,这都哪来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付英听了虚谷无意念叨的话,忽然觉得不妥,“要不,就扔了就好。”
“没有,还是烧了干净,我刚顺口说的,你别听。”说着,虚谷走出屋子,在小溪边点了火把衣服烧了,灰烬顺着溪流下去,没出几丈就被水花打散,再也不见踪影。
付英靠在软枕和虚谷的衣服上,想起玄武宗掌门对自己那些曾经觉得温暖的关怀,那副假惺惺的面孔,虽然几年前就已明了掌门的面目,可如今想来还是感到一阵恶寒,还有些恶心。付英想到这里,忽然害怕起来,害怕有一天发现先生也是这样的人,不会的,付英安慰自己,带有目的的接近和发自内心的关怀还是区分的出来的,而且自己内心没来由的就对先生有种亲近感,仿佛先生是位似曾相识的故人。付英摇摇头,把这个念头逐出脑海,自打能清楚记事,自己就在玄武宗里,认识的人少得可怜,怎么会和一位在深山隐居的高人前辈是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