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生物老师是一个外表特别邋遢的人物,胡子拉渣,满口黑牙,好像从来不梳头出门,穿戴也不讲究,走路时有些内八,膝盖附近的两只裤管相互擦着。他是学校的金牌老师,上课声音洪亮(我一直怀疑是从教多年后才变成这样的),思路清晰,板书上的字规矩得有些呆小。生物课一直学得很轻松,他也很包容我们在课堂上发表奇思异想,上到物种的发展时,会表情严肃一脸冷漠地说"性交是一项很消耗ATP的行为"。课堂上他似乎没什么喜怒哀乐,就算我们吵翻天,他也是很淡漠地说一声"上课了",然后提高分贝开始讲课。他明明学识丰富,却表现得相当拘谨,看起来相当不自在,甚至跟学生说话都不敢看我们的眼睛。
唯一一次他直接表露他的情绪,是一次教师聚会他喝多了来辅导我们晚自习。浓重的酒味熏满了整个教室,我们都逗他:
"老师,您喝酒啦?"
"是啊。"
"开心吗?"
"开心!"
"您还懂路回去吗?要看路喔。"
"好!"
"一定要看路喔。"
"好!"
断断续续说了好些有的没的话,跟我们就像一个不设防的小朋友一般聊天。声音更大了,情绪变得活泼了,也许这才是他真实的样子,可爱得让人有些心疼。
我已经很久都不记得他了,只是最近一直在思考,为什么我在什么都不紧缺,甚至自觉没有什么欲望和追求的时候,还是无法安宁。后觉得活着世上,需要处理好跟别人的关系,也需要处理好跟自己的关系。就算是分离,不再是朋友恋人,不再那么紧密也可以是处理好了;同样,处理好自己的关系,也就是处理自己所谓的成功失败求而不得之列。而我头脑里不由自主就冒出了他的形象,就在想,他是怎么看待这个世界?一个近乎单纯到透明且不善言谈的中年男人,他的世界是怎样的?想起问他课业的某些问题,提出一些滑稽的想法时,他垂着眼皮半眯着,嘴角上扬抖动着两小撇八字胡,那个时候他应该是感觉开心的吧。或许他的生活,一如他人一般简单:上班,吃饭,睡觉;挣钱,养儿,顾家。如此,也是幸福,或者大智若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