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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伯乐联合征文【品】之回望

01.

我必须在天黑之前结束这一切，简陋的厨房里，匡智晖正在挥舞着刀，做着年夜饭。旁边的罐子里，泡着腊八蒜，绿得像翡翠。朱希慈在旁边打下手。

大年三十晚上的八点，固安村的上空被烟花点亮，听着外面不断的烟花爆炸声，匡智晖喝起了闷酒。匡智晖端起碗，碗里盛着一些酒，在灯光的照耀下，被匡智晖一口喝完。

借着酒劲，匡智晖狠狠地把碗放在桌子上，满满一桌的年夜饭，热气从桌子上飘到了半空。匡智晖茫然地看着热气，朱希慈心里也不好过，年近花甲，膝下的孩子全跑到城里工作了。

“妈的，城里有什么好的！城市就是个吃人的地方，都三十了还不来看我们，三年不回一次家，这六十年算是白活了，几个白眼狼。”匡智晖坐起身，床有点硌人。朱希慈看着老伴，安慰道：“他们也不是一天两天不来看我们了，我们在这生活不也挺好的吗？不用受他们气。”

匡智晖深深地叹了口气，虽然心里还是不满，但在老伴面前，也只好拿起筷子，吃着已经快凉了的年夜饭。两人无言。

吃到一半，匡智晖似乎想起了什么，从皮带里掏出了几万块，厚厚的一沓，他把钱放在了朱希慈的面前。“这几年都苦了你了，你看你都瘦了，两年攒下来的，待会我带你逛街去，买点新衣裳，别郁闷了。”

朱希慈看着这沓钱，把钱推到了匡智晖的面前。“我用不上，都多大年纪了，还逛街去，家里不还有一堆还能穿的衣服吗？”朱希慈夹了一块鱼肉，放到了嘴里。“好好好，我的小宝贝，那待会咱俩去看烟花，烟花，烟花。”匡智晖呢喃着。

吃完饭后，朱希慈挽着匡智晖的手，走出了房门。屋外烟雾缭绕，还有几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小孩正在门前玩摔炮。看到两人出来，一个抱着孩子的男子开口道：“哟，这不是希慈和二狗吗？孩子呢，就你两啊！”话里满是讥讽之意。

“孩子那不就在屋里待着吗？玄孙怕爆炸声，没出来而已。”匡智晖嘴硬道。可是这话丝毫没有说服力，因为抱着孩子的刘黎是他们的邻居，早就知道了匡智晖和朱希慈膝下的不孝子在外“闯荡江湖”。

刘黎也没继续笑话两人，跟着自己的孩子放烟花去了。匡智晖则牵着朱希慈的手离开了房门前，匡智晖看出朱希慈有点难受，从皮带里掏出了两百块钱，买了几盘烟花。

匡智晖带着朱希慈走到村外，村外也站着不少人，不过相比于村内，显然村外的人更少。匡智晖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按了几下都没冒出火来。匡智晖又不信邪地按了几下打火机，老旧的打火机被挤出了一丝丝火苗，可还没点燃引线，就被风吹灭了。匡智晖看了看打火机，在烟花的闪耀下，匡智晖和朱希慈都清清楚楚地看见打火机里已然没了供燃烧了的“水”了。匡智晖没上过学，自然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只晓得像水一样。匡智晖用手掰了掰打火机，想倒点白开水进去，但却没掰开，气得他直接把打火机狠狠地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几脚。

朱希慈见状，从身旁的人的手上借了个打火机，递给了匡智晖，匡智晖心里憋着一股气。但很快，这股气就被烟花炸散了。烟花在半空中绽放开来，照亮了整个天空。这是匡智晖和朱希慈这三年来的第一次放烟花，以前一直都只是看烟花，瞬息之间便消散的烟花落幕了。

02.

初一，匡智晖和朱希慈一大早便起了，窗外依旧闪着闪亮的烟花，时不时照亮了屋内。匡智晖和朱希慈节俭惯了，就连初一包饺子时都不愿意开灯。曾几何时，匡智晖也劝说过朱希慈，一年到头灯开过的次数用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但在朱希慈的坚持下，灯还是没有热起来，依旧冷凉凉的。

匡智晖在透光的厨房里握着一双筷子，旁边的案板上还躺着一条猪腿。房间里传来朱希慈的声音：“我说，老匡，这次咱包几人份的啊？”匡智晖看了看朱希慈身前的饺子，已有三人份了，便说了句：“好了，咱就包这些，多了吃不完。”

“如果孩子回来了咋办？要不咱多包些？”朱希慈心里总感觉孩子要回来，问道。“就那群白眼狼，一个个小兔崽子，十年都回不来一次，电话也没接过，不要老头子了。”匡智晖自嘲道，“这么多年拼死拼活养大了几个孩子，到头来还不如狗，给狗吃饭狗还知道摇摇尾巴。”

朱希慈手中动作不停，说道：“你呀，就别念叨他们了。就咱俩待在这屋子不挺快乐的吗？你没看到去年，小黄家的女儿走时那哭得叫个撕心裂肺。这样也好，省得闹心。”匡智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掏出几年前的打火机，抽了根烟。朱希慈看到老伴抽起烟，开起了玩笑：“我还记得当初你说有孩子就不抽烟了，对孩子的身体不好。”匡智晖吸了口烟，心情好了一点，吐了一个烟圈，说道：“那是当然……”门口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屋内响起了匡智晖的梦寐以求的声音。匡智晖的眼睛瞬间就红了，急忙摘下围裙，连拖鞋穿反都没注意就直接跑下炕了。跑到门口，想到了什么，把烟扔在脚下，狠狠地踩了几脚，灭了火。朱希慈从房间里看着匡智晖的动作，摇了摇头，只是嘴边扬起了一抹笑容。

匡智晖刚打开门，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看着眼前胖乎乎的小女孩叫着自己爷爷，眼睛已经湿润了。匡智晖看着比自己高一头的二儿子憨憨地笑了笑，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变成了一个拥抱。匡智晖抱起小女孩，朝着朱希慈憨厚地笑道：“你看，我都抱孙子了。”朱希慈看着老伴眼中快乐的泪水，心里仿佛触动了某条线，抽泣了起来。”

匡智晖抱着孙女，朝着后院走去，激动的心情不言而喻。门内进来了一个陌生的女子，二儿子匡鸿梓憨憨地挠了挠头，说道：“这是我媳妇，去年她在坐月子，就没回来了。”匡鸿梓的老婆燕妮喊了声：“爸。”匡智晖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爸，我回来了。”门口又进来四个高矮不一的人，匡智晖寻着声音望去，大儿子匡秀恩带着两个三四岁的小孩子和一个貌美如花的女人回来了。匡秀恩把礼品放下，抱了抱匡智晖，匡智晖觉得这是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候了。

匡智晖带着三个小孩到了集市上，出手便给每人买了一串冰糖葫芦，匡智晖乐呵呵地看着三个萌萌的小孩子，从家到集市，咧开的嘴就没合过。

另一边，留在家里的朱希慈和大儿子包起了饺子。二儿子和其他人正在置办年货，收拾房屋。包饺子包到一半，大儿子突然停下了手上的事。朱希慈看向大儿子，问道：“秀恩，怎么了？不舒服吗？”匡秀恩有点难为情的开口道：“妈，其实我现在正在创业，恰巧有一笔单谈崩了，公司运营有点紧张。”朱希慈听不懂什么公司什么运营。但看着匡秀恩那难为情的神情，就明白肯定是钱的问题。朱希慈没去过外面的世界，以为钱还是八十年代的那么值钱，便答应了下来，说道：“没事儿子，还有我俩，你爸现在钱也不少。”匡秀恩听后眼睛一亮，问道：“真的？”朱希慈点了点头。匡秀恩说道：“那太好了！”说完，匡秀恩又忙碌起了手头的工作。

初一在一家子的热闹声中度过，一直到了晚上。朱希慈罕见地打开了两年没开过的灯，万幸，还可以亮。灯光的照耀下，饭桌上的菜冒着热气。有虾有鱼有鸡有猪肉，每个人的面前还盛着一碗猪肉白菜的饺子。朱希慈看了一眼众人，说道：“今天的饺子只有一个带硬币的，看谁先吃到！”

屋外的烟花还没停，屋内大儿子和二儿子纷纷给匡智晖敬酒，一家子其乐融融。匡智晖从口袋掏出了四张五十块钱，给了每个小孩一张。大儿子的儿子看了看五十块钱，摇了摇头，把钱还给了匡智晖，说道：“爷爷，我不要这张，我要红色的！”“我也要红色的！”“我也要！”匡智晖愣了愣，随即反应了过来，从口袋又掏出四张一百的，递给了孩子们。孩子们拿到红彤彤的钱，小嘴便像吃了蜜一样甜。

饭吃到一半，二儿子的媳妇燕妮突然站起来，从桌底下拿出了一个箱子。就在众人以为箱子里面装着什么神秘的东西时，燕妮却突然开口道：“各位，我家的宝贝晴晴马上要上幼儿园了，我给她报了个最好的幼儿园，但是一年费用需要两万，国家离不开人民的支持，我的小女儿啊也需要全家人的募捐和支持，希望大家踊跃的……”燕妮指了指箱子，她的意思不言而喻。匡智晖看着还嬉皮笑脸的燕妮，一个正经事不干，就知道从家里拿钱。燕妮看着身旁的大儿子匡秀恩，拿起酒杯给匡秀恩敬了一杯。还献媚地说：“哥，嫂子生活困难，往后有用得着你们的地方，你们可别不给面子啊。”匡秀恩知道不妥，但也没有多说，一声不吭地喝完了酒。二儿子拽了拽燕妮，小声地说道：“燕妮，你在干嘛？吃饭呢！”

谁知，燕妮非但不坐下，反而拿开了二儿子的手：“你不知道我们现在正在困境中吗？你向着谁呢？”说罢，燕妮看向桌子旁的众人，说道：“都是亲人，有句古话叫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各位麻烦支持下。”

匡智晖不动声色地把筷子放在了桌子上，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消失了。大儿子媳妇赵伯芸也开口说道：“爸，妈，我就要毕业了，自食其力了，所以，我以未来的福禄，向你暂借一点点。”匡智晖看着几个把钱挂在嘴边的人，心里满是失落，直接甩了句：“不借！”

燕妮听到此话，脸瞬间冷了下来，说道：“爸，您这意思就是不给我们钱咯？”匡智晖看着桌子，不知道在想着什么，说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看到了匡智晖这态度，燕妮又抬起了朱希慈的手，说道：“妈，你这金戒指啥时候买的啊？也值不少钱吧！”匡智晖抬起了头，对着燕妮说：“这戒指是我结婚时给她的礼物，你休想打它的主意。坐下吃饭！”燕妮不但不坐下，反而直接把朱希慈的戒指给摘了下来，说道：“你看，妈带也没有什么用，平时都待在家里，又不出门，不如给我家晴晴买奶粉喝，现在的奶粉可有营养了，并且……”

“你够了没有？”二儿子匡鸿梓站了起来。“吃饭呢！你看你在说些什么！”燕妮对着匡鸿梓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你个窝囊废，要不是因为你挣的钱不够多，我也不至于找爸要钱！”匡鸿梓被扇得退后了一步，但要是说：“你看你都管到哪里了？连咱妈的戒指都惦记上了，你还有没有点良心？把戒指拿过来！”大儿子匡秀恩看见匡智晖的脸色越来越差，当起了和事佬。在燕妮的箱子里放了一千块钱，把两人拉开说道：“好了好了，二弟你家有困难就说出来，我的钱也不多，也只有这些了，别嫌弃。”

燕妮直接将一千块钱甩在了大儿子的脸上，说道：“就你这点破钱谁要啊？你没听见吗？我要两万！两万！”大儿子的媳妇见到老公被欺负，也冲了上去，把燕妮狠狠往后一推。匡智晖站了起来，重重地拍了拍桌子，说道：“都够了！”燕妮只好坐下，坐下之前还掐了一下二儿子。二儿子彻底忍不住了，狠狠地将酒杯摔在地上，“啪”的响声让家庭安静了几秒。二儿子一巴掌扇在了燕妮的脸上。“一天到晚就想着钱，你跟着钱去过吧！”

燕妮顿时上了火，逮着东西就开始砸，全家都拉着两人。燕妮把盘子扔向了二儿子，匡鸿梓下意识地蹲下，盘子拂过匡鸿梓的头顶，扔到了门上。门上的玻璃被砸出了裂痕，紧随着三四个盘子都砸向门，门上的“福”字被砸得四分五裂。到最后，燕妮直接把桌子给掀了，一道道还没开动的饭菜全都掉在了地上。匡智晖看着满屋的狼藉，想不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大儿子帮忙收拾，朱希慈拦住了。落寞又无奈地说：“别扫！”匡秀恩看着朱希慈，问道：“怎么了，妈？”“不能扫，扫就把财给扫没了。”朱希慈坐在地上，忍着眼泪不哭。燕妮却惊呼了起来。“啊！我的金戒指找不到了！”燕妮从朱希慈手中摘下来的金戒指在混乱中不知道掉哪了。燕妮拨开鱼，拿开鸡，却始终找不着。

匡智晖看着几个熟悉又陌生的人脸，默默地走了出去。匡智晖拿出口袋的所有钱，在门外等着，只要有人出来，他就会把所有的钱给那个人，可等待许久，却无一人出来，燕妮正忙着找戒指，大儿子贺媳妇拦着冲动的二儿子。朱希慈还在屋内无助地坐着。

匡智晖把钱扔在地上，用打火机一点，烧了起来，拿出香烟，在上面取了火，匡智晖落寞地向前走着，回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家，不，那不是我的家了，是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