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下了晨读之后有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我趴在桌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高中的疲惫无时不在，哪怕眯一会儿也是好的。

太阳的暖意开始慢慢笼罩在我身上，我睁开一条缝，看着教室里洒落在我周围的细碎金光，揉揉眼睛，伸了个懒腰，在我打哈欠打的眼泪汪汪的时候，一阵风走了进来，我和走进来的那人对视一眼，立刻埋下头拿出下门课的笔记和书。

化学老师。

他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蹲下身问我：“同学为什么看到我就哭了？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我支支吾吾说：“我只是打哈欠。”

他眉眼弯弯一笑：“嗯，好好听课。”

我看着他眼神流露出的关切，心头微微一怔，随即快速地心跳起来。这样近，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淡淡衣香，手指纤细白皙搭在桌角，或许是因为刚毕业，还穿着简单的衬衫牛仔裤，听得到他细小的呼吸声和琥珀色眼眸上微微颤抖的睫毛。

他说完以后起身离开，我看着他清爽的头发随着脚步起起伏伏，心里的突然裂开了一道缝，像叶脉的轨迹一样开始蔓延。

这是第一次，我抬头认真地打量我的化学老师。说起来他教了我也快一年了，可高一就要结束了，我还从没有注意看过他呢，上课的时候我把书撑起来，偷偷瞄着他。

阳光穿过窗玻璃洒在他脸上，轻薄透明，把周围的空气都变成浅金色了。

我细心地看他的脸。

有些人，在阳光底下笑着的时候，你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但是，当他们的脸背向太阳的一刹那，马上就变成另一个人了——这时候，浅灰色的影子正落在他的唇角，使他看起来像微微笑着的孩子，看不到压力和不愉快，透明得几乎炫目。

他这样子点我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我觉得我是真的喜欢他了。

“答得非常好。”他点点头，示意我坐下。

我低头的一霎那，看见云层微岚，而后坐下笑着躲在书后，不住的看着他。

（2）

从那以后我就开始更加关注他了。

通过各种渠道要到了他的联系方式，可是却迟迟没有找到合适的借口去联络。

所以我只能好好学习争取考到化学第一，这样第一个领卷子的人就是我——－好让他也这样记住我。

通过各种鬼鬼祟祟的门路，我大概知道了他有一个稳定的女朋友可是还没有结婚。除了教化学课，还喜欢户外攀岩和钓鱼。他和那些每天穿得邋遢，油光满头的老先生多不一样啊，无聊的校园里，仿若忽然有了生机。可我实在没有那个胆量跑去水库边找他钓鱼，只能每天去学校早一点希望能与他不期而遇。说实话，那段时间，每天上学都是阳光灿烂的。

同时，我的“问题”也越来越多，常常在课后问他问到下一节课开始，他肯定不知道这是昨晚我自己做了很久才攒出的一堆问题。他好听的声音一直不厌其烦地在我耳边，我还要佯装镇定地写下他的解答。

可我一想起下学期他不再教我了，心里渐渐黯淡下去。

我早就打听得知，像他这样的年轻老师，需要在高一多历练几年，才能渐渐执教高二高三。

日子一天一天过得飞快，我想，我就要失去他了。

（3）

填完分完文理科的志愿表以后，下午都安排为自习课了，我还是照常抱着卷子去他办公室，把那些搜来的乱七八糟的题一个个问过去。

他看见我抱着这么多卷子走过来，笑了笑，问我：“这么多？”

我看了看卷子，蓦的低头，“不算多。”

他摊在自己的黑色电脑椅上，拿过那一沓卷子，开始拿出一支笔一张纸，慢慢给我讲了起来。

我乖乖坐下，想着这可能是最后一次给我讲题了吧，今后有了新的化学老师，我怎么从对面的高二教学楼绕道来这里呢？

天变得颜色渐渐变得越来越稠，四周草木里的蛐蛐声开始不规则的叫唤，他拧开灯，白色的灯光下他的脸，落在卷子上一个灰色的剪影，随着他的移动来回翩飞。时间静止在他的笔尖下的那些化学公式里，讲完最后一道题的时候，抬头看见钟已经指向了七点，他把笔一放，撑着头往椅子上一靠，孩子气说到：“跟你讲了这么久的题，我真的饿了。”

说完以后，他笑了起来，微微翘起的嘴唇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邪气和天真，淡琥珀色的眸子微微眯起，深深的笑意仿若天边绮丽多姿的云霞里浸透出的点点阳光，温暖而惬意的照在身上，他站起身来，帮我把卷子收好，拍了拍我的肩膀，在教室里转了个圈，倚在门口对我说：“你住的远吗？天已经快黑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最后点了点头。

他有些困惑，旋即明白，聪慧的眼里里似乎能飞出蝴蝶来，“你既然住的不远，那我就顺路送你到学校门口吧。”

我跟在他身后，仿佛周遭的空气都随着他流动起来，学校操场上还有几人在挥汗如雨的打篮球，网格护栏将天空切割成菱形的细小碎片，有几只鸦雀飞过，映衬这远处高高低低的房屋，一切都宁静的不可思议，只听得到我内心猛烈的撞击声。

“选文科还是理科？”

“理科。”

“你对化学这么感兴趣，要坚持下去哟。”

“会的。”

“这次化学，相信我，你一定又是第一。”

“谢谢老师。”

……

我小心翼翼地回答着他问我的问题，不想在他面前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下意识地掩藏内心所有的思绪，怕被人看破。

十步。

我看了看校门口的烫金大字，第一年就要结束了，微风拂面的夏日，开始变得温柔。

九步。

我仰头看化学老师的侧颜，今后也会见得到的，担心什么呢？

八步。

两边的树木越发幽深，有微弱的清风拂过，好像也开始叹息。

七步。

学校的灯已经次第开始亮起，照着我们两个长长的相伴的身影，真想永远都只做影子。

六步。

学校变得越来越静，黑夜来得这样快，地上的砖块慢慢冷静下去。

五步。

今后找什么理由绕道去高一教学楼呢？

四步。

他忽然停住。

我抬头看去，原来是有人在门口等他。

那是一个长发温柔的姑娘，他快步走过去拉着她的手，走到我面前笑着对她说：“这是我跟你说起过那个很努力的学生，问题问到现在，我们一起送她回去吧。”

我看着他们站在一起的样子，很是相配，心里的所有思绪开始土崩瓦解，溃烂到面目全非，鼻尖的酸涩瞬时开始蔓延开来。

我真是......

“不不不用了，我住很近。”我顾不得那么多，心虚一般拔腿就跑。

剩下的三步，还是没有走完。

想了再多借口绕道去问问题，都已经在这一刻全部作废。

（4）

暑假来临的时候，我终于可以不用面对他，更不用面对我自己造成的尴尬。

每每想起都十分后悔，为什么自己当时要跑。

像个做错了坏事的小偷一样。

但是，我留下来又能怎样呢？终究，还是多余罢了。

我还是会想他孩子般干净澄明的笑容。

淡琥珀色的瞳仁。

轻拍我的肩膀的那份倚重。

当每天秒针“嗒”地靠上七点的那一刻，我想他想得心里发紧，那种感觉真难过，难过又后悔，后悔里又带着遗憾。

是的，他比我大，他有未婚妻，他是我的老师——可是，可是，我多喜欢他。

那段时间我天天听着王菲的《暗涌》，里面有一句歌词反反复复在我耳边漂浮，“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暑假长长短短的过去。

我握着手机，输入那个不属于我的号码，千万次的输入再删除后。

没有拨下去过。

而后在夜空孤独的低头，听见内心四海潮生。

（5）

高二来临的时候，依旧是秋季。

微凉的气息让我埋头于新的学业，再没有夏夜的悸动。

倘若你站在上帝视角，我与他只见如两条平行线，在隔着广阔操场的两栋教学楼里各自忙碌。

仿若是最不经意的插曲，终究要回到各自轨道上，时间的列车轰轰向前，我抬头看见玻璃前的自己，眼睛穿过一层层的楼梯、扶栏、看向对面教学楼里那个小小的化学办公室。

一阵清风吹开教室的门，我的猛一抬头，没有任何原因，就觉得是他来了。

只见他站在讲台上，对着我们一笑：“这节课你们化学老师有事，由我来代课。”

我的心仿佛停止跳动了一瞬，他看向我，轻扬唇角，还是如原来那般纯净的笑容，仿若清溪流水般潺潺而动，我也对他一笑，仿佛又回到他点我回答问题的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只是时过境迁，所有的挣扎与期待早已散去，只有这样淡淡的对视一笑的平静。

那些深埋于心的，就算不再发芽，也曾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