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开始说嵇康。
嵇康(224年-263年,一作223年-262年),字叔夜,谯国铚县(今安徽省濉溪县)人,三国时期著名文学家、思想家、音乐家,世称“嵇中散”,竹林七贤之一。
坦率说,我总以为阮籍反抗、抨击虚伪的礼法制度、体现逍遥自得的生命价值,出发点虽好,但其行为方式过于乖张、放诞、另类,戏谑的成分多了些,不仅显得太不近人情,还少了一种悲壮崇高的人格魅力。
嵇康与阮籍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多半只是因为脾性相投理念一致,但前者生命形态和行为方式方面表现出的坦荡和磊落,比阮籍的躲躲闪闪和歇斯底里显然更让人敬佩。
嵇康有坚定的理想和追求,坚决反对名目堂皇的礼教法度,彻底厌恶官场仕途。惟一的官宦经历,只是因为迎娶了曹操之子、沛王曹林的孙女长乐亭主为妻,因而获拜郎中,后任中散大夫。但司马氏掌权后,他便远离了朝堂。因为他早就为自己寻找到了人生最美妙的境界,那就是:摆脱约束,回归自然,享受悠闲。
于是,某一天,洛阳郊外出现了一座竹篱茅屋,后园一棵枝叶茂密的柳树下,多了一个清澈见底的小池塘。
瞧,炉火熊熊,碎花飞舞;听,砰砰铛铛,锤声铿锵;看,一个浑身肌肉、充满力量、目测身长八尺的裸体男人跳进了池塘······
他就是美男子嵇康。据《晋书》载,阮籍也很帅气,当然更别提后来的潘安了。我一直在想,为何魏晋的男人大多姿容英俊身材挺拔,是不是遗传了祖辈的优秀因子,还是上苍为营造这个时代的集体风度而专门优化了细胞?
不管了。现在咱就静静享受眼前这具美丽健康的躯体带给我们的美感。先听听当时看见过这一幕的人是如何感慨的?不是赞叹他“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就是夸他“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嵇康的好友,“竹林七贤”之一的山涛,更是不吝笔墨慨叹道:
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我在脑海里搜肠刮肚想了半天,什么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气宇轩昂、风度翩翩,等等,总觉得过于宽泛,不够具体形象。我以为,“孤松”、“玉山”是对男性之美最好的诠释和概括。因为,这两个词汇,不仅蕴含了外表美,更体现了男人的阳刚伟岸以及凛然不屈的气度和胸怀。而嵇康的思想就像他健康的躯体一样,透明、明确、坚定,他生命的乐章无疑也就更清晰、更宏阔、更响亮了。
当然,嵇康不只会打铁,再说他打铁从来没收过人家一分一毫。他自小聪颖,后又博采众长,涉猎广泛,留下了很多千古相传的佳作,如《养生论》《释私论》《声无哀乐论》《管蔡论》《明胆论》《太师箴》《琴赋》《酒赋》《风入松》《长清》以及相当不错的诗歌等。
我不想也无能对他浩瀚的作品进行解读,再说很多作品,我都没读过。我们还是来看看他的几首诗作。
嵇康是标准的性情中人,他疾恶如仇,在反抗现实的表现上远比阮籍等更激烈,但由于他崇奉老庄,好养生之道,所以他的很多诗作多赋玄心,喜写远离世俗的方外之物事,其《酒会诗七首》,除首章叙欢宴外,其余六篇描写的均是远离世事的自然风光。《游仙诗》则写游仙事,所选物事,都超然玄远。
下面先介绍他的《酒会诗》。
《酒会诗·其一》
淡淡流水,沦胥而逝。泛泛柏舟,载浮载滞。
微啸清风,鼓檝容裔。放棹投竿,优游卒岁。
沦胥:原指沦丧,此处为牵连不断之意。载浮载滞:上下沉浮。鼓檝:通鼓楫(gǔ jí),划桨。容裔:随风飘动的样子。
诗意:
河水淡淡波澜不已,滚滚长流而去。乘一叶扁舟,任风而行,上下浮沉。清风徐来,轻啸一曲;划着桨儿,让小船飘移。收起船桨,投下钓竿,钓来春风岁月。
好一幅清新脱俗、泛舟江湖的的垂钓图!我想这不止是嵇康“游心于寂寞,以无为为贵”的生活追求,也是他远离世俗尘埃的寂寞玄心之写照。
突然想到去年解析朱敦儒的那阕词《好事近·渔夫》:摇首出红尘,醒醉更无时节。活计绿蓑青笠,惯披霜冲雪。晚来风定钓丝闲,上下是新月。千里水天一色,看孤鸿明灭。
朱敦儒写这首词已在花甲之年,是历经宦海风波痛定思痛后的放达与闲适,而嵇康正当盛年,却已有如此淡泊无为的心境,这说明什么?我想无非两点,其一是黑暗的政治现实太过逼仄,他看不到任何希望和前途;其二是嵇康追崇“猗与庄老,栖迟永年”(《会酒诗·其四》)、倾向老庄的取向早已融入血液了。
就这样,一个精赤上身抡锤的铁匠与一位仙风道骨长袍宽袖的隐士,不可思议却又是如此和谐地在嵇康身上得到了匪夷所思的统一。这也是为什么嵇康于山泽采药,得意之时,山上的樵夫都认为碰到了神仙的缘故。
明天接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