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候机厅,去马来西亚,飞机一再延误,但不久后就要起飞了。听说当地北部的火山频发。阿贡火山喷发周期约五十年,最近一次发生于1963年,造成约一千人死亡。我不清楚自己的命与这一千多人的死亡有何交集。1963年对我是个陌生的年份,早就没什么戒备。
飞机再次延误了,天气变得更糟糕,雨水不吝啬地洗刷着候机厅高大的落地玻璃窗。我像是赶赴一场五十年的未知际遇,大自然拿出他年岁中的零头,而早死的我则得拿出余生的大半辈子。与其说是约定,不如说是一场自暴自弃的对赌,我的唯一胜算便是带着敬畏死去。死于天灾,死于非命,人们便毫无头绪如何说三道四。
我不常想起死,一次暴雨天的飞行让我后怕,从此患上了些精神毛病,一到这里就开始紧张兮兮。我在等候什么,与其百般无聊,不如放纵神经任其肆意妄为,我是这么想的,焦虑使我感到一股莫名的安详。
这次我们去的是南部,离阿贡火山有一段距离,那里有一处冰凉清澈的海,听说海的深处密布着不见尽头的隧道,比人类力所能及的想象更深,隧道的另一头,和这一头的景致应该有着全然不同的样子。
大厅的空调适时地吹起了冷风,顺着几排规整的长板凳望去,垂直地横着一条长长的扶手传送带,上面的人不是站着就是走着,还有边上几个错过了入口而为此奋力疾走的人,他们中的部分会在出口处碰面。试想,如果隧道的另一头只是地球的另一边,半生不熟的另一边。就像我对阿贡火山生发的陌生,谈不上全然的未知,倒是有几分的似曾相识,我曾经去过,只是彻底忘了,对此我毫不怀疑。
这些外翻的洞口必定通往一处开阔地,海洋的秘密我们都一再地目睹过——就在延边的长白山,和阿贡不同,是一座休眠的火山。汪洋大海上的一次远古喷发,地壳中巨大的裂隙不断上涌,山顶宽阔的火山口积水成湖。天池。三万英尺里的秘密从此便被推上了山坡,成了海拔之上、山峦之间涟漪般的回音与絮语。
就在那天,十月长白山的天池边上,晴朗的天空突然刮起纷飞的雪花,空气骤然变得稀薄,游客开始撤离。其间不过一两分钟,天池便再次蒙上了她神秘的面纱,强烈日照也无力穿透这一紧闭的混沌,成了天际几道微微的曙光。几个警察依旧艰难地搜寻着前些日子失踪的少女,“也许她投入天池里了”,他们说话时表情平淡,似乎早已见怪不怪。
你的故乡也有一个天池。安详恬静,深邃而美丽。在那里,在这里,此时彼时都同样述说着众多诡异且美丽的传说。就像海里那些奇怪躯体的巨型鱼类,动作缓慢、对人亲和;就像这个空旷的候机厅,巨幅的落地玻璃窗边,人们总能驻足许久,看着巨型的飞机,绕其旋转的黑色运输车,挥动手臂的调度员,在密布的雨水,细细的透明纺织线里。
爱的源起处便互有保留。
相爱故而相互报复。
你是否真的爱我?问的方式问题本身就拘泥不清。
这个男人有种奇怪的占有欲:即便知道她早已对他全心全意,他依旧执意寻找她心里藏着的另一个人。
你可曾想过,两件习以为常的事情一旦发生在同一天,相互并置,就是荒谬而伤人的。那天我伤心欲绝,而同一天…
对不起,久而久之,你会发现我粗暴的一面。
她擅长勾起男人低下的身体欲望,我渴望和她有那种超越性的爱情。
我感觉生活过得比以往粗糙了,曾经蔑视的陈规蹈矩与按部就班,我现在竟羡慕起来。我肮脏的自私——汲取你的冲动,加建自己的版图。
只有岌岌可危时才显得弥足珍惜,小孩的天真,哎,是我最愧疚的。
我在熟悉的街道到处找寻回家的叉口。在外摘下的野花,到头来,另一个增补了原来的你,即便我和她聊得少,各自奔波,但这般不作为的失败爱情总是更胜一筹。我回忆、我幻想。学步、颤颤巍巍,乳话、牙牙学语。开始相信承诺在琐碎生活中是可以兑现的,不要失去耐心,不要奋力索取。因为那些零碎的说没就没,在我心里却再次夺目璀璨。
我和你都误解了性爱,一段被欲望维持的恋情岌岌可危,总有一天,我会要得更多。
爱情包含了死亡包含了自身的退潮,含糊的爱情互有保留,其中我迷恋她对爱的不真,因为我在陈规蹈矩与谨小慎微中丢掉了疯狂与冲动,我喜欢她撒谎,颠倒三观是非不分蛮不讲理,因为在婚姻中我早早地怀疑起爱情。
“你完全可以离婚的”。哲学家从不语重深长,因为他毫不作为,不要高估了他的能耐,也许他想说:一切坚固的都灰飞烟灭,那就搞原子对碰,把想法做碎做小,你得在同一个人那结上一百次婚,天天在原初设想上做改造,招商搭平台,假出轨真丈夫?不要大男子不要太小女子了,觉得瞪一眼就让人怀孕,其实她怀了一百个男子的种,是人类也是大自然。最后还得把生活打点得满是诱惑。以上我都不同意。
《不羁的美女》,画家为她作画,最后,把作品藏在墙里。所谓的杰作是永远的半完成品。
备受煎熬的感情,我们坚持了很久,渡过许多难关,最后的分离可能会因为微不足道的事情。在她卧病在床时,他无微不至的照顾,擦拭身体、把屎把尿。像足了一段永恒真切的爱情,旁人总是要问道:最后为什么分开了?
她享乐,她自私,她拜金,她不是。
她的纯洁,是在脚上。
有着鸟类扁长喙的摩托车、果冻包装的水、他们在早餐时吃下由一大张荷叶包裹的饭团,用勺子将白米饭切块、拌入肉丝和酸辣调味,动作娴熟得让你觉得这里有不少的多余动作,就像他们围坐起来,时有喧哗的闲谈一样不急不忙。单凭行走的步调就看出严格的隔阂,种族、地域、国家。我们是外来的游客,借用景区,那个有着粗壮胳膊肘的红衣女子相似强说着祖国的故事,没完没了。我们逃荒似的来到岛上又逃荒似的静静离开。
船上的挑夫早已经窝在船头的一角睡去,只有几个精力旺盛的乘客依旧对着大海投去了好奇。海风灌过船身,即便溅入水花,冰冷也叫不醒睡眠的温热,我们的衣服湿透了汗水,在棚里死死地睡去。无需着急,行程需要半个小时,但总会到达的。
旷阔海边的连排建筑,转入狭窄巷子,分不清人家和庙宇,穿行厚重石头垒起的墙壁,只要踮起脚尖就能将视线绕过长长的墙体,躺在地板的人和阳光里的狗。几个门口都放着红色黄色的小花,拿荷叶折成的方盒,别致的贡盘,此时,人与神灵的共通便是那片薄薄的荷叶。转角一个骑行的外国人,一次匆忙的旅游,她可能永远地定居下来。拖着行李轰隆作响跌跌撞撞,拍照时要举得再高一些,那便是你要看的景致。
接壤的低矮楼房,还有一处必不可少的废墟。
关于潜水的恐惧,是从四面八方侵入的。水温、氧气、水压都和平日的不一样,人在进化中丢了过滤氧气的腮帮,现在又一把载入海里,瞬即长出蛙的脚蹼,用嘴呼吸压缩的氧气罐,时刻都感觉到窒息。走过几个本地人,黝黑的皮肤和鱼类传说的图腾纹身,他们属于大海,和漩涡的鱼群,巨型的缓慢大鱼,至少对他们来说,与陆地相关的都太稀薄了些。
黑人女人黝黑的健康。
长袖潜水服,还未晒干所以黏糊糊的。男的一旦不帮上几手,女的只能跨开腿,拉扯下档。
印尼人不分男女个个都顶着两根黑锁骨。多亏了不提胃口的饭菜。
一对老情侣一直往海里走,这是一块浅滩,我像是沿着德勒兹的逃逸线笔直地走了二十分钟,但海水还未没过膝盖,我便左转又走了好久。
海水如何的清澈,因为白沙、海水和光画出重叠的复杂纹理。
三点多的一处浅滩,没人会来警告你沙子在哪处会下陷。离涨潮还早,那一对外国老夫妇,他俩慢悠悠地走出了很远,大概半小时,腿脚不麻利,现在也只能见到其中的黄色泳帽了。我笔直地走去,海里是一层厚实的细细软沙,让人感觉很是亲和,海水从未没过膝盖,也足够的清澈,沙纹、水纹和光纹就在里头重叠着。
我相信这里适合做忏悔,十恶不赦的坏人也能在这被洗净。
我又把心里的话复述了一遍,里里外外都无差……
浅滩很大,有一万条逃逸线,踏进一层细细的软沙,海水从未没及膝盖,一切都自然而亲和,看上去也很清澈,沙纹和水纹就在这夹带着光纹,里头交叠起过去和未来,更迭的回忆在变幻。现在是下午三点,离涨潮还早,这里不会有人跑来警告你,沙子在哪处下陷。不要走远了,向左转,平行海岸线,像城堡的K一样丈量大地。生活一如既往且沉默不语,里里外外都无差,那对外国老夫妇慢悠悠地走出了很远,即便腿脚不麻利,现在也只能见到其中的黄色泳帽了。我要在这白沙池上做个忏悔,心里估摸,可能还有下一个恶。
献给这片土地上的人,印尼人,如果能有一种概述,听说你们懒惰且爱推卸责任。在我眼中,你们永远兢兢业业,永无止境的生活跟着永无止境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