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奶死的时候,
爷爷在外面打游击,
大奶奶为他留下了一个
不到两岁的女儿,
这就是我的姑妈。
爷爷讲过,
为了躲避路上偶遇的国民党军,
他藏在坟堆塌了一半的棺材里,
但他没有讲过,
大奶奶最后的日子。
爸爸出生在,
爷爷被斗的时候,
他从富源县公安局,
下放到海丹煤矿挖煤,
最后被关在小竹箐麻风病院,
他说了一句,
天天学习,工作根本做不完。
爷爷戴上篾做的帽子,
站在房间中央的桌子上,
脸上涂着颜料,
胸前挂着牌子,
高帽抵着天花板,
他弯下脖颈。
待他人兴尽,
他下来,
往河边走,
别人忙忙赶来按住,
他说,
“我不会自杀,
我只是来洗把脸,
好吃饭。”
爷爷被斗的十年里,
奶奶一度精神失常,
爸爸,
是在姑妈的背上
长大的。
姑妈一边背着爸爸,
一边给另一家人带小孩,
每个月有几块钱。
正读书年纪的姑妈,
从家里翻出一个书包,
装几本旧书,
挎在身上,
别人问在家门口的她,
“小妹,你放学了?”
她说,
“还没有,
我提前回来,
管着我弟弟。”
实在吃不了饭的时候,
姑妈就回布古乡下了,
嫁给了她在农村的表弟,
把爸爸接去,
用单独的一口小锅,
给他煮白米。
爸爸爬树,
从树上掉下来,
砸坏别人家屋顶,
又掉到猪身上,
姑父一言不发,
背几筐草,
把屋顶,
重新铺好。
爷爷在小竹箐麻风病院,
有一副剃头的工具,
慢慢地,
周围人都来找他剃头。
隔壁村有一个哑巴,
或是聋子,
来了,就含混不清地喊,
老管,老管,
一手在耳侧比剪刀的动作。
他不知道爷爷姓什么,
只看别人喊他的口型,
跟着叫他老管。
爷爷就帮他剃头。
等爷爷,再被抓头发,
抓胸口,
别人要打他时,
哑巴就会冲来,
掀翻桌子,
喉咙里呜呜呜喊。
爷爷平反了,
成了离休老干部,
他回到山里,
给哑巴送钱,
哑巴摆摆手,
在耳侧比剪刀的动作,
喊他,
老管,老管。
后来,
爸爸离开了农村,
回到城里读书,
姑妈想他,
一夜一夜哭。
姑妈说,
我离不了他。
再后来,
爷爷奶奶来了宣威,
和爸爸妈妈生活在一起,
他经常回布古老家,
堂嫂说,
爷爷去上大奶奶的坟,
会哭。
爷爷出生于1929年,
于2016年12月11日摔伤,
颅内出血,双肺感染,
他以前说,
人出生,
捏着拳头来,
是要奋斗,
人死了,
撒开双手去,
是能解脱。
爷爷在昏迷中,
推开了我们所有人的手,
一个人,
捏紧双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