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哥是有手艺的。
那时候。在生产队,一个整劳力一天只能挣十分,养不了家。我家附近有很多煤矿,井下巷道支顶棚要用很多“排儿”,二哥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这个事儿,悄悄的干了起来。
编“排儿”其实很简单,用三根或四根大拇指粗细的木棍平行摆放,间距二十公分左右,再用细细的枝条在木棍之间绕行编织,成品像家里晾东西的席子,又像一块小的门板,拉到矿上,可以卖五毛到一块。
那些小棍有的是荆条,有的是柳条做的,大部分是杨树的。细枝条大部分是榆树的,也叫榆噗梢。二哥每天从地里回来,就专心致志弄他的“排儿”。
他先抱来榆噗梢,用手把它批成又细又薄的细条,他的两只手把枝条拿起来,找好位置,又迅速的向两边分开,变成两根小的,然后再分更小的,转眼间,原本青灰色的树枝露出了白白的肚皮,不一会儿,一堆柔软的篾片就搞好了。空气中留下了淡淡的木头香味。
二哥手批树枝的时候,我默默的站在一边,看他干活。他旁若无人的架势,和他那魔术般细长的手指使人着魔。我不时的用棉袄衣袖擦了擦流到嘴边的鼻涕,伸出自己的手指看了看,又短又小,脏的看不出颜色。我不禁暗暗佩服二哥,他太牛了。
接下来就是编“排儿”了,他先把木棍固定好,拿来篾片,轻轻一绕,便搭在“排儿”上,又拿来一根,又编上去了,就这样,他十根手指在木棍之间来回跳动,篾条像长了眼睛,一根根长到“排儿”上,间距均匀,外型美观,就像是艺术品。一个作品编好,我赶忙拿走摞在一边。
二哥说,编“排儿”也是有技巧的,篾片太细或者编的太稀,都卖不出好的价格。可编的太密实了,又太浪费材料。还有,还要关心矿上的情况,有时候他们缺货了,就不太求讲价格,“排儿”就卖的好一点。有时候人家不需要那么多,好话说了一箩筐,也照样不好卖。
那次二哥去矿上卖“排儿”,我坐在车顶上,二哥拉着我一路颠簸去了矿上。我们一大早就赶去了,可是去到矿上,已经有很多人在那儿排队了。二哥的脸色很不好。软磨硬泡了一个上午,最后还是以很低的价格卖掉了。回家的路上,二哥一声不吭。
编“排儿”要用很多榆树梢,院子里的几棵榆树割的差不多了,后院的也不能再割了。为了解决原料问题,我们只能从生产队的榆树想办法。但是,又不能让人发现,所以只能跑的远远的村外,去扒队里的榆树。榆树很高,我们拿一根长长的杆子,前边绑上镰刀,就可以扒到很多榆树噗梢。
有一次,大哥从外地回来,我跟他俩一起去砍榆树梢。冬天的晚上,清冷清冷,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好像在讲述着甜美的故事。周围静悄悄的,只有风声在树梢上划过,发出呜呜的声音。远处的村庄不时几声传来狗的叫声。那天晚上,我们扒了很多,装了满满一平车,在回家的路上,我高兴极了,使劲推着平车。我突然明白了,冬天其实也并不冷。
后来,煤矿技术革新,不用“排儿”了。二哥又转行编苇芭。
那时候,附近村庄盖房子,上了大梁,架好檩条,钉好椽木以后,要铺上苇芭才能进行下一道工序,抹泥巴装瓦。苇芭是一个整体的,用芦苇编织起来,它其实就是一个大大的席子。上房的时候,要十几二十几个人才能一起抬上房顶。
以前编苇芭这种活都是请外地人来干,二哥很不服气。他从河边割了几捆芦苇,在家里琢磨起来。一来二去,他就弄通了。
就这样,二哥一出道,附近村庄再也不见编苇芭的外地人了。
编苇芭是技术活儿。谁家叫二哥编苇芭,既给工钱还管饭。来请二哥的人多了还要排队,二哥成了远近闻名的匠人。别的人编苇芭要坐在小凳子上,磨磨蹭蹭,编好一个苇芭要一个星期。二哥从不要小凳子,他的速度很快,只见芦苇在他的手里上下翻飞,两三天就成活了,质量比其他人的还要好。
我最喜欢跟二哥去编苇芭。每天一放学,我就找到二哥编苇芭的地方,在苇芭上来回走走,希望别人看我雄赳赳的样子。有时候看看二哥,我会情不自禁在上面打几个马车轱辘,或走到二哥跟前,给他递芦苇。
后来,南方的竹子运过来了,算起来比芦苇还便宜,很多人便用竹梢代替了芦苇,苇芭也变成了竹芭。但是,竹子的性子硬,不太好编,连接性也比较差,很多人知难而退,二哥却依然兴致勃勃,得心应手。
那个年代,二哥用一双手,证明了自己的灵巧,也解决了家里的暂时困难。
而且,他还有其它的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