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外公脑梗住院了......”
妈妈的话还在耳边响起,我脑子嗡嗡作响,全身血流像是凝固了样,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也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否有力气去做任何反应。身边是宿舍同学的欢笑打闹声,往常习以为常的哄笑声此刻却格外刺耳,为什么那么突然,为什么偏偏面临这一切的是外公。电话挂断,我像是麻木了一般,像木头人一样一件一件的收拾着衣服。即将放假的喜悦也被这个消息打散了。
是夜,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回想着这段时间外公的点滴,才惊起,原来脑海里浮起的竟是一年前的那些日子,那会儿我还没上高中,每天在外公的接送下上下学,那会儿总是看着他的背影,总是以为还可以这样很久很久,总不会想起分别。
后来我上了高中,是当地一所好学校,算我们那片考得最好的了,我也确实成了他的骄傲,他总和别人说,“我们家孙女成绩好的,聪明倒嘞”,这些话还是我前两天听来家里问外公身体情况的阿姨讲的,我并不知道。我知道的是,上了高中后,我离家越来越远,放假花在回家途中的时间越来越长,一个人待在楼上的时间越来越长,和家里人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离他越来越远,有时候甚至不能和他讲上一句完整的话,但他从不会吝啬给我的爱,总是早早地问:“兰兰什么时候回来?”,“兰兰明天回来,是买只鸡还是买只鸭?”周周如是,不厌其烦。可我却把一切当成了理所应当。
放假后,我去看了他,我不知道站在满是人的病房里该说些什么,又或是该做些什么,只是呆愣愣看着外公,我知道,我害怕。我也知道,他在害怕。明明是他在住院,满房的话语声,他却不做回应,只是抬头看着挂水瓶,一动不动的看着,外婆和我说着外公生病后的固执:“非要一直看着挂水瓶,和他说过就算掉没了也没有关系,死活不信。”我久久回不了神,只是在听到外公情况好多了,才稍稍反应,我太害怕了,怕到不敢让别人看出我的害怕。
第二天,我一个人坐上了公交,以往让我感到厌倦的公交,此刻竟意外的给了我很多时间来放空,让我好好的想想我的过去,我和外公的过去。
外公的身体在我印象里一直很好,甚至比我还好,我几乎没有见过他生病的样子,甚至去年在人人都羊了又羊的时候,外公都没什么症状,背挺着笔直,如果不是外公发烧,我甚至不知道他也阳了。我以为这么一个硬朗的老人不会那么快被岁月的长矛指到,直到那通电话。或许不是外公身体硬朗不生病只是我不知道。他藏着不说我也不去关心,久而久之,倒是给了我这种刻板印象——他的身体好,不用太过操心。
我在公交车上想了很多,想我年幼时和他手拉着手逛马路,想小时候想去公园但害羞不敢告诉他,偷偷看着他,但他看我一眼就说“晚上就去”,想着漫步在湖边小径,踩着他的影子说着我的未来,还想着他总和我说以后,以后,等我长大以后,我给他买老酒,让四面八方的邻人都知道“孙女给我买老酒了。”
后来,后来,我又不敢想了,想着外公这大病一场,爱喝的老酒怕是再也喝不了了,想着他这大病一场,怕是也不再好打麻将打到凌晨再拍窗户让外婆给他开门,想着或许,或许我们也没有我以为的那么久了,我不敢再往下想了。
我走进了病房。我一个人,外婆本来没看见我,她楞楞地低头看着才磕完的瓜子。外公还是和那天去看他一样盯着吊水瓶。他们年纪大了,不会玩电子设备,为了照顾同病房的病人情绪也不敢开电视看,一整天也只能在无所事事中度过。这并不是第一次,但我却好像第一次发现一样,感觉到他们的孤独,像是被时代大浪中淹没的人,来不及上岸就又要被卷走。我出声叫他们,他们才看见我,眼睛突然一下就亮了。我突然克制不住情绪,眼泪滴落,我趁外婆起身赶紧把眼泪擦干。任由外婆拉住我坐下,她问我家里的情况,我一一说了,又问外公“有没有感觉好一点”,外公装成一副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好一点了”,眼睛却还是往吊水瓶上看。我看着外公,听着外婆说外公这病这几天的情况,听着外公一直说,“要是上午来就好了,还可以玩玩再走。”我故作轻松的说,“上午弟弟闹着要喝奶茶,我都没出门,躲着他呢。”外公一听这话,以为我要喝奶茶,站起来就说要带我去喝奶茶,说楼下超市里有。超市里有没有我不知道,但外婆在旁边说“刚才还叫你下去走走还不乐意,孙女一来自己倒还急着去了。”
外公没理外婆的调笑,穿上鞋就让我跟上他。去超市的路说长不长,但对于外公这种生病刚刚好那么一点的,还是有些吃力,我跟在他后面不紧不慢的走着。我才注意到,外公走路时已经踉踉跄跄的,或是生病又或是因为年纪大了,背也因为突如其来的病痛压弯,头发花白,病号服下空荡荡的,瘦了很多。我想再走近一点,走近仔细看一看,外公的背影和小时候的变化在哪,我无力改变可我想知道,知道的更多一点。
送我出医院的时候,两个老人犟的很,一定要送我到公交车站,明明已经累到走不动了,还要催着我走快一点,怕我赶不上公交车。我让他们别送了,快回去,外婆也只是让外公先回去,自己又走了几百米路送我上车。我在车上,看着外婆气喘吁吁的往医院走和外公看见我上车后才转身走进医院,我才发现,其实他也在撑,撑着把背挺着,撑着和我一起走那么远,撑着最后的力气送我走远。
我好像走近了他的身后又好像没有。但我想再多些走近他的机会,在我们有限的年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