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香稠》92:没有可比性·“一半伲屋里额”

92

没有可比性·“一半伲屋里额”



说实在话,我大奶奶的“黄”家还真有高人一等的资本。

由于我大伯是国际海员,家里收入颇丰且稳定,属于“有铜钿人家”,在潘家桥宅村乃至整个杨辉已是独树一帜。用现在的眼光看,妥妥的上世纪七十年代版的富人、土豪。

——“有铜钿人家”叫“有洞低宁嘎”:有钱的家庭。

她家里无论是吃的、穿的、用的、住的,都走在了我们这一片宅村的前头。作为年年透支户的我家就更相形见绌、“赤脚都追不上”了。两家明面上虽说是同为“黄”姓的一家人,但我的“黄”家总要慢上好几拍,根本没有可比性啊。

——“赤脚都追不上”发音“擦甲都追勿撒”,还可以叫“脉都搭不上”发音“码都呆勿撒”:一点边都沾不上、相差十万八千里。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叶,我家依旧住着破败不堪的低矮平瓦房,我大伯家已建起了二层楼房。我家唯一的电器是生产队统一安装的、家家户户都有的扩音喇叭,电灯、手电筒也算电器的话,当然也有。我大伯家早有了黑白电视机、双卡收录机,像“上海”牌手表、“蝴蝶”牌缝纫机、“凤凰”牌自行车等等,在当时纯属奢侈品级别的“三大件”东东,只多不少。

进入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家的电器增加了一个台式的“八五砖”大小的半导体收音机,外加一只小公鸡在不停啄米的小闹钟,这玩意好像还算不上电器呢。收音机,我父亲听评书、苏州评弹专用。闹钟,为了给上高中的我叫早。我大伯家的电视机由黑白变成了彩色,电风扇、洗衣机、电冰箱应有尽有,还都是外国货。

随着时间的慢慢向前推移,我们两个“黄”家的关系也在同步发生着改变。开始时,两家一样的清贫,一样的相安无事。后来,我父亲当大队书记了,我大伯成国际海员了,两家贫富差距有了,但仍有来有往。再后来,我父亲的人生境遇发生了反转,“一钱不值”了,家里也开始入不敷出,而我大伯家早已富足起来。两家的差距全方位越拉越大,犹如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以往曾有的举家全员相互走动啥的,再也没有了。

——“一钱不值”叫“一钿不值”发音“噎帝勿值”:没有任何价值。

也许是穷怕了,也许是自家人里恰好有“好人家”。小时候的我会时常傻傻地想,大伯家啥都不缺,支援点东西给我家呗,这样匀一匀,我家就不那么贫困、也就过得去了嘛。

——“好人家”发音“好宁嘎”:富裕的家庭。

现实自然是我异想天开了、想多了。哪怕有些看似不太起眼,大伯家应该用不着了、可以放手的东啊西的,也照样没我家什么事。说到底,“守家守得好”啊,尤其是我大奶奶,眼睛长到头顶上了,周身还随时随地散发着傲视群雄、神圣不可侵犯的霸气和神采,真是位合格的“大当家”呀。

——“守家守得好”叫“把家把得好”发音“拨嘎拨得好”。

那是必须的呀,我儿子是国际海员,就该我家吃香的、喝辣的。你家穷,不是我家造成的吧,和我家没关系吧。我家的东西是我家的,怎么处理都是我家的事,送掉,送给谁,哪怕扔掉,也是我家的自由吧。没毛病!

于是乎,我家有钱了,儿孙也大了,要造楼房了,没问题吧。造新房需要用到老房子的梁啊砖啊瓦的,没问题吧。拆下我家的祖宅,砖瓦、梁木全部拉走,没问题吧。

于是乎,祖上在老宅基地仅有的一块面积很小的竹园,因为开路被分割成了两半,“一半我家的”,没问题吧。里面生长的竹啊笋呀哪怕是野草,都是我家的,没问题吧。

——“一半我家的”发音“噎备伲屋里额”或“噎备吾屋里额”。

记得有一年的春天,细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天。不知哪位路人趁着下雨顺手挖走了我们两家竹园里几根刚冒出头的竹笋。我大奶奶雨后去挖笋,发现自家竹园里多了几个新泥坑,便一路跳着脚、蹦着高地骂了老半天。经过我家门前时声音更是拔高了几分,不必猜想,我家的人也未能幸免的被怀疑上了。

在我大奶奶的潜意识里,你家穷,当然想占便宜了。虽然是亲兄弟,也要算清楚,马虎不得。否则,自己家不就吃亏了嘛。没毛病!唉,大奶奶该不会也被曾经的“穷”闹怕了吧。

——“占便宜”叫“塌便宜头”发音“塌比腻豆”、“相赢”等,有时还可以叫“捞稻草”。

——“清楚”叫“清爽”发音“清桑”:此处专指利益分割明晰。

这时候的爷爷在屋里直叹着气,“她又在发啥神经啊!”

于是乎,大奶奶举家搬离了祖宅地后,“黄”家原有的那棵柿子树是老祖宗留给大家的,每年收获的柿子一半就该是我家的,没问题吧。没毛病!

待到柿子依然青青、不再长个了,我爷爷就会全部摘下,一个也不遗漏,平均分在了两个大竹篮里,也不让我们三兄弟去触碰。

——“平均”叫“引落”发音“引牢”。

柿子不是红皮的吗?也对也不对。有经验的果农都清楚,柿子在挂果、长成形后,需在外皮尚未转红时就摘下,再放入类似陶瓷罐的容器里层层摆好,用棉絮遮盖住,让它整个慢慢泛红、熟透。这样吃起来不仅甘甜,口感还不涩、不麻舌和唇。想偷下懒,等柿子红彤彤了再去采摘,你能看到的基本都是体无完肤的了,全是蹲守或过往的大小鸟惹的祸呀。

当然,没多余的缸、罐和棉絮也不要紧,可把摘下的青柿子存放在大开口的木盆、破锅里,再倒进凉透的、从灶膛里清出来的柴火灰,直至被覆盖得无影无踪。待到柿子相继红了、软了,就可以拿出来吃了。

盛夏时节,撕开表皮,咬上一口,凉丝丝,甜津津,爽得无以复加。不过,这玩意好吃是好吃,却不能一下子吃多,太寒了,伤脾胃啊!

如此,我家但等我大奶奶她老人家亲自上门,反复观察比对后,把其中一个篮子的柿子全部倒入她带过来的空篮子里,“吭哧吭哧”提起来就走,连基本的场面话也省了。也是啊,天天可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还要啥那份毫无营养的虚情假意呢,累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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