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邱家守孝,年不能大过。
烧了九九忌, 把邱府外边挂着的守灵白布撤了,邱员外的灵位安置在西院佛堂,和邱家的祖祖辈辈在一起。
冬天过去了,就又是春天。
有老的生命逝去,就有新的生命降临。
开春,佟湘玉给老白生了个大胖小子。
七侠镇人人去贺喜,大嘴在帮忙招呼,佟掌柜和来看望她和孩子的街坊邻居说,“足足八斤多重,僧出来可把额给累死了。”
佟掌柜生产的时候,老白把她的痛经穴道封住了,没吃什么生孩子的苦头,止血也及时。
就是佟湘玉爱钱如命,生完孩子昏睡前,拉着老白的手一顿可怜,把邱小冬送给老白的涮肉坊商铺权给正大光明的要走了。
后来老白反应过来,佟湘玉根本就是生完装柔弱,想骗走那两间商铺。老白抱着他们俩的大胖儿子叹气,咱家你娘管钱,爹能给你留下多少私房银子,就听天由命了。
邱小冬在孝期的日子,早起去佛堂给邱员外上香,陪邱夫人吃早饭,再一同诵经。中午,他通常会小憩一会。下午,在书房里写文章,重新当回学生一样的日子,平平淡淡,与世无争。
佟掌柜出了月子,同福客栈摆酒请满月宴。
邱小冬孝期不能饮酒,也不能有娱乐活动。但他准备了礼物,佟掌柜一直待他不薄。
入夜,邱家下人来报,同福客栈吃宴的客人都散光了。邱小冬听完,准备亲自去了趟同福客栈一趟。
下人提着灯,邱小冬左手提着礼物,右手摸着同福夹道的墙壁。以前他是一手举着糖葫芦,一手牵着莫小贝的。
物是人非。
佟掌柜那时候说早晚有一天把灯市街从头到尾买下来,改成同福一条街,现在连着老白涮肉坊的位置,已经算占地半条街了。
同福客栈到了,佟掌柜恢复的不错,正在扒咯算盘珠子算今天收回了多少礼钱,老白还抱着大胖儿子不离手,乐呵的。
老白有家了,白家有后了。
邱小冬看的满心感慨,想得到幸福真的得需要很多努力和坚持。他把礼物递上去,拱手道喜说,佟掌柜莫要怪我来晚了。
佟掌柜把他当自己人,一把拉过去说。
“只要是来了,不管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说完就拉着邱小冬上楼,大嘴从后边出来赶邱家下人,说你们先回去吧,邱少爷今晚在同福客栈留宿。
邱小冬一片费解,被带到了莫小贝以前住的房间,关了进去没上锁。
老白说,“晚上别睡得太实,饿了喊大嘴给你做夜宵,桌子上有份江湖月报,夜里听见声响了就赶紧开门。”
邱小冬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住了下来。他摸不着头脑的拿起桌子上的江湖月报,头条上写着。
—— “赤焰狂魔莫小贝再现京城,于东厂纵火再次出逃,成为朝廷头号通缉犯,目前不知所踪。”
32
生离和死别,没有哪一种比另一种更痛苦。
只要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皆是切肤之痛。
死别是单方的无法挽留。
生离是双方的苦苦思念。
半个月前,东厂被烧,损失惨重,东厂安插在各地的探子,正在陆陆续续的被上面调回,回京支援,埋伏在七侠镇的东厂杀手也在此列。
莫小贝在京城循迹多月,混进东厂的油库和粮草库放火,为的就是这个。她正在风尘仆仆的往七侠镇赶,赶到邱小冬的身边。
杀陆督公前,她报的是必死的决心。
她拒绝了邱小冬的求婚,忍受着唐少贺在耳边喋喋不休,狠心不再给邱府寄信,怕东厂的人发现再寻到邱府,对邱小冬下毒手。
人算不如天算,她没想到邱员外会忽然离世。
你爱一个人,就是要对他身上发生的事情感同身受,设身处地的为对方着想。更何况亲人逝去的痛苦,没人会比她更懂。
从前,她满身腥风血雨的时候,其实并不懂得如何爱邱小冬。像白大哥以前爱嫂子却不敢追的时候说过,你是个贼,你拿什么爱人家。
她嫂子是个能舍出一切以夫为天的人,哪怕当初莫小宝死的时候,成亲连夫君的面都没有见着,却替莫家养大了她。所以对于白大哥,她嫂子亦能豁得出去,明知道是盗圣,是逃犯,也能义无反顾的在一起。
莫小贝是看着这种爱情长大的。但这种爱情,男女调了个换过来,她却不想这么干了。
大家都只知道邱小冬在孤身求学的时候,忍耐着寂寞,一直钟情于她。她却装作无情无义,一直拒绝,不敢回应。邱小冬的嘴唇是软的,她在西凉河桥下的时候知道的。
那晚两个人都吃了糖葫芦,裹着冰糖,初吻是甜的。
她第一次去东厂刺杀的时候,被刀砍的血流不止,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后来京城养病,她偷看邱小冬的时间,简直像是从老天爷手里偷出来的。
养好病离开京城那晚,她又去吃了一回糖,真的甜了很久。
又是舔刀嗜血的两年,嫂子想求她回家的信都要把衡山派的墙糊满了。实际上,她也不太回衡山,有师兄们坐镇就够了,她在江湖上,没有顾忌的搅起血海。
别人说她杀的人都能组成一个小国家了,不怕夜里冤魂上门索命。她在江湖四处漂泊,居不定所,哪里都住过。到了夜里,就睡在二十岁邱小冬告白的眼神里。
唐少贺告诉她邱小冬有小妾的时候,她是高兴的,替邱小冬高兴。他们俩之间有一个高兴的,就行。
她想,邱小冬先纳妾,再娶妻,选个门当户对,再平步青云的,赚的钱年年都能多买两个大宅子。她希望邱小冬好。
结果不过几个月,唐少贺又告诉她,没有红事,邱家已经在报丧了。
她不想与邱小冬的同福,因为觉得自己卑微不配,糟蹋了他的福气。
却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在邱小冬脆弱的时候,陪他一起当这个亲人离世,仕途被停的难。
夜半三更。
邱小冬听到外边有声响,急忙起身穿衣服开门,门外没人。他赶忙又下楼梯,看楼下有没有人。
大堂里就只有老榆木桌子,曾经在那张桌子上,同福客栈投票决定过 ——同不同意莫小贝学武功,支不支持邱小冬娶莫小贝。
邱小冬转身去了后院,隐隐约约看到屋顶上有人,他的心都要跳出来了,踉踉跄跄爬上屋顶,正是莫小贝。
屋顶下是江湖的人心险恶。
屋顶上还是心里的那块柔软。
月色洗净了连日来风尘仆仆赶路的辛苦,邱小冬刚不知道东厂的探子已经被撤了,他刚要开口劝莫小贝快走,就被莫小贝用葵花点穴手点住了。
莫小贝把额头抵在他的下巴上,又抬脚亲了亲他,轻声道。
“邱小冬,我回来了。”
不管你想去见谁,不管车马还是脚程,不管是被艰难险阻耽误了多久,只要是你来了。
不管什么时候,都不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