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绫停在地面不远处,光秃秃的树林中迷雾升腾,欲遮人眼,地上被厚厚的白雪覆盖,一无所见。苏瑶挥挥衣袖,扫开面前的一片积雪,散乱的白骨渐次浮现,夜色之下,怨气冲天。就算苏瑶以四境的修为镇在这里,若隐若现、嘁嘁呜呜、悲悲切切的声音已开始在耳边萦绕,似是在诉说着他们悲惨的过去,想要生人留下来陪伴他们。南宫沉默半晌,突然说:“他们死的悲惨,但为什么要把怨气撒在无辜路人身上?”
“人鬼殊途。做了孤魂野鬼,就不再是人了。”苏瑶掐诀,轻声念道:“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众生不知觉……”
充斥此间的呜咽之声渐渐散去,苏瑶也停了下来。超度这些怨魂非她本意,事实上,她的内心颇为抗拒这种多余的行动,大道路上,众生皆如蝼蚁,区区几个凡夫俗子,寥寥几个怨魂算的了什么。只是既然来到这里,必然有原因,虽然她尚不知道有什么因果,不过左右无事,多念几句经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至于地下似乎还藏着什么阵法,那就不是她在意的事情了。
南宫不语,刚才怨魂围着他私语,不断将自己临死前的惨状演示给他看,初时惊恐,似乎开始感同身受,只觉得这世间无比可恨,世人尽皆该死。怨念在他心中不断升腾,却有另外一股力量牢牢将它钉在那里,虽然怨气盈心,几乎将识海涨暴,却是一动也不能动。南宫只觉头痛欲裂,浑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瑶转头时,南宫已经是痛苦的几乎站立不稳。她轻叹一声:“灵气不能入体,邪气却能,难不成你是个修魔道的。”话音未落,突然想起了什么,指尖急点向南宫眉心。
苏瑶心中如惊涛拍岸,邪气能入体,说明脉络窍穴畅通,但灵气不能入体,那就意味着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有禁制。她想起了当日登飞仙台之前陈明元说过的话,“如果不能被祖师认可,便不能拜入宗门修行。”难道,是万年前的昭明不认可南宫,所以他才无法在太玄宗修行吗?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昭明会拒绝这样的天才进入太玄宗,他又是怎么做到的呢?要知道,万年来,太玄宗不止有修炼走岔路堕入邪道的,有叛入魔门的,还有妖魔各界的奸细、各大宗门安插的棋子,如果昭明真的有灵,早该先把这些人剔出去,而不是装聋作哑了万年,却在一个孩子这里突然作起妖了。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瑶脑中风起云涌,手下也没有丝毫怠慢,四境弟子中顶尖精纯的灵气试图随着邪气一起探入南宫体内,却连续几次都在天地桥那里被挡住。邪气畅通无阻,灵气寸步难行。苏瑶心下了然,果然是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专门针对南宫让他不能修行。
苏瑶想了想,换了一种功法尝试。这功法不属于太玄宗,她之前也从没有修炼过,但她天赋极高,稍加尝试便能简单运用。但同样,苏瑶连续换了四种功法,依旧无功而返。更可怕的是,无论她怎么变换手段,屏障依旧不可见、不可闻,显然是远超她的存在。
苏瑶收敛心神,先给南宫施加了一个宁神诀,让他清醒一下。南宫额头浸满汗水,喘着粗气解释:“真是抱歉,看来我拖后腿了。”
“不,是有一个极其高明的手段在作祟,不让你修行。我想我发现它了,但我解决不了。我连你体内的邪气都无法驱除。”苏瑶的声音中竟然带着一丝歉意。
“这样吗?”南宫心里暖暖的,“你希望我继续修行吗?”
苏瑶一阵恍惚,记忆中翻起一个模糊的片段,像是有人对她说着什么极其重要的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苏瑶破天荒地竟有些烦躁,“随便。”
南宫愣了一下,接着道:“有个办法我想试试,我们去飞仙台吧。”
苏瑶皱眉看了看他,“你被邪气侵体,又无法用灵气帮你驱除。我只是帮你稳定了心神,肉体却会一直虚弱下去。你爬得上去吗?”
“不是可以飞吗?”
“胡闹!飞仙台是太玄宗圣地,历来除了几位大长老,就算是七境修为的几位长老,也只能步行上去。你还带着这一身邪气,不怕被护山大阵当邪祟给劈了吗?”苏瑶觉得这家伙脑子一定是被邪气给撞坏了。
“都这时候了,不胡闹一下,怎么对得起天才的名号呢?”南宫微笑着,眼神格外坚毅。
苏瑶有些惊呆,想了想,又觉得胡闹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挥挥手,积雪重新将枯骨覆盖。放眼望去,只有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待到春天积雪融化,下面的枯骨又会重见天日吧。是依旧乱石荒土,还是草长花开呢。
“走吧。希望你有个好主意。”苏瑶展开红绫,载着二人悠悠离去。
南宫忽然问道:“是流云宗对吗?”
苏瑶点点头:“所以?”
南宫咧嘴一笑:“我记得他们了。”
二人回到飞仙台时,已经是天光初亮,理所当然地引来了无数注目。
“那道红绫,我记得是苏瑶师姐的吧。这么招摇地上飞仙台,不怕被责罚吗?”一个年轻弟子忧心忡忡。
“这个南宫,自己不成器胡来也就算了,马上要滚蛋了还敢连累苏师姐,真是可恶至极。”
“就是,等他滚蛋了再好好教训他。”
“我要现在就得去。”一个人愤愤不平。
“你去。”
“现在还是算了,正月还没过,以和为贵。”
“唉,真是担心苏师姐因为这个小白脸受责罚啊,我的心好痛!”……
青鱼宫里,姜箬莱气得来回暴走,“胡闹,真是胡闹,他一个马上要滚蛋的,死猪不怕开水烫,你说苏瑶她搞什么?乱来就算了,还这么招摇,生怕别人找不到她吗?”
旁边一中年道姑叹道:“只怕方师兄又要嚷上来了。”
“他敢来?”姜箬莱柳眉一竖,“我姜箬莱的弟子,就算要罚,也是我来罚,轮不到他插手。”
神都宫上,陈明元站在方海身旁,望着飞仙台上那一道红绫,眼神颇有些无奈:“南宫师弟胆子有够大,苏瑶师妹竟然能被他说服,也是我想不到的。”
站在方海另一侧的一个青年李破天冷冷道:“飞仙台乃太玄宗圣地,擅闯飞仙台已经是重罪,更何况是御空飞行而上。按律,当废除修为,逐出山门。”
方海斜了他一眼:“你去?”
“弟子当去抓捕南宫。”
“你还知道柿子挑软的捏。”方海哼了一声,“不成器的家伙。”
李破天面色一僵,低头不敢说话。方海接着道:“记得等苏瑶离开,再去拿人。”
青年连忙道:“弟子明白。那苏瑶呢?”
“姜箬莱自会处里,不用你操心。”方海望向飞仙台,看到南宫身上鬼气萦绕,淡淡道:“其实我倒有些期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