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听说了吗?满仓家的小儿子快回来啦!”
“啊?!那个混蛋玩意儿还有脸回来?!”
“听说啊……还带了个媳妇儿……”
“神马?!……真的呀?……”
“啧啧!……还出息了!……”
“切~!……真的假的啊?”
“呸~!……回来也没好儿!”
“……”
一大早,街头巷尾遛弯儿的大爷大妈大婶大叔们就扎堆儿开始议论纷纷,这貌似一个爆炸性的新闻,那么,老张的儿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一
张天硕,是村东张满仓的小儿子,他的身上有四个姐姐,他排行老五,当初他爹满仓就是为了要个续香火的,让他老婆不停歇的生生生,终于生了个儿子!这把全家乐的,光一周岁生日庆典就摆了三天三夜,全村男女老少都来庆贺,声势浩大,堪比村长竞选。这天硕也机灵,抓周抓到文房四宝和一把玩具“青铜宝剑”!这预示着满仓家祖祖辈辈不出文人的魔咒终结,这小子将来一定是个能文能武的猛将啊!
满仓眯缝着眼,嘴里吧嗒着烟卷儿,美滋滋的看着儿子,怎么看也看不够,用现在的话说那叫一个“亲亲、抱抱、举高高”啊,疼爱的不得了,心想一定要好好栽培,还有家里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都要得以重视,不得怠慢未来栋梁之才!
二
时间不知不觉的流逝,天硕在爷辈儿父辈儿姐姐们的宠溺中一天天的长大了,这里要说一下,满仓的婆娘是个老实巴交的女人,一切都听满仓的,这一辈子没啥主见,尤其在对子女教育上,更是一窍不通,有时觉得儿子太过分,但满仓说孩子调皮是聪明,也就听之任之了。本以为这宝贝疙瘩会是个成大器的苗儿,却事与愿违。
他的骄横跋扈,是村里出名了的。打小和小伙伴们一起玩儿就没吃亏过,什么玩具到不了手,什么好吃的到不了嘴,就是一个撒泼打滚儿,甚至对小伙伴们大打出手,每每这个时候,满仓总是和稀泥,也总是偏袒着他的儿子,认为凡事都是儿子对,甚至背地里告诉儿子,谁欺负你,就和他不客气。这样的训诫,可想而知,会给天硕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终于上小学了,满仓去学校,和老师说儿子的座位要最佳位置,午餐说儿子能吃,要求老师多照顾多给肉,弄的老师哭笑不得,老师说座位是轮流坐,食堂的饭是定量打,不过,吃不饱可以再向老师要,这才不了了之!
村小学,离满仓家不远,满仓时不时的去学校送好吃的,雨天送伞,雪天送棉袄,把门岗大爷整得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但也不敢得罪,满仓赖皮啊!真是“老子英雄儿好汉”!这句天大的讽刺在日后愈发被认证了。
周岁生日抓了文房四宝的天硕,不但没有成绩傲人,相反却拖了班级后腿儿,因为上课不守纪律,好接老师话茬儿,剪女生辫子,欺负弱小男生,甚至旷课遛网吧打电游,老师三番五次的家长会和家访之后,收效甚微,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发挥了。
这时,满仓才发觉事态严重,但为时已晚……
三
上了初中,天硕更是为所欲为,抽烟喝酒疑似早恋,不但不听老师教诲,还对老师大打出手,和校外社会青年勾结,打劫学哥学弟兜里的零花钱去泡吧蹦迪,初三没毕业就被校长婉言劝退了。
天硕夹着书包回家了!想吃鸡,就直接去鸡窝把一活生生正下蛋的鸡剁了;想花钱,就追着四个姐姐屁股后面要,不给就挥拳头;想喝酒,就去村里小卖部拿,不给钱大摇大摆扬长而去,嚷着让他老子结账……把个满仓气的长吁短叹,但能怪谁呢?都是太宠溺惹的祸啊……
四
村里人都厌恶至极,也让自家儿女少和天硕来往,免得不学好。
天硕看上了村西头的小翠姑娘了。他暂时收敛了一身痞气,隔三差五的往小翠家跑,小翠晓得他斑斑劣迹,懒得理睬,他便围追堵截,十二般武艺全用上,死皮赖脸的追着人家,又央求他爹满仓去提亲,满仓一想到这逆子倘若娶妻也许会老老实实过日子,就答应了。不曾想小翠他爹是个明事理讲原则的老头儿,他才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跳,就义正严辞的拒绝了!
天硕一口恶气没处撒,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一把六六粉儿,毒死了小翠家正在发育中的两头小母猪!事发之后,天硕趁天未亮,跑到城里打工去了。至于小翠家为何没去报案,还不是因为他爹满仓好话说尽就差下跪,最后赔了人家一千二百块钱了事!
五
话说,天硕跑到城里,一没学问二没技能,哪个单位肯收留?最后只好在一酒店找了份保安的工作,每天站站岗,接待一下客人,赚得钱不够塞牙缝的,没几天他就厌倦和不安分了。
天硕,结识了一些城里的不良青年,打出租车装醉不给钱,吃饭在菜里埋头发赖账,扔旧手机碰瓷儿讹路人钱财的事儿都干过,有时被报警处分,有时事主怕惹事端认栽了事,总之,是大恶不做,小恶不断!
这些事儿,不知通过啥途径传到村里人的耳朵里了,大家都纷纷摇头,表示此人朽木不能雕了。满仓也略有耳闻,他除了扼腕叹息,对天抹泪,别无他法,况且这不肖子也有近一年没回家了,中间只有在打电话让姐姐们给他汇钱时,才知道他还活着。
六
第二年秋,庄稼地儿都收拾利索的时候。
突然有一天,天硕急三火四的回了家。满仓以为浪子回头,吩咐老婆杀鸡炖菜,好好伺候一下儿子。
满仓打量着一年多没见的儿子,老泪纵横。哪知天硕也哭哭啼啼,擦眼抹泪儿,天呀!这是为何,满仓好生疑惑!印象里,这混蛋玩意儿就没流过泪,都是“他让别人哭”的主儿啊?问问吧。
原来,天硕把一姑娘的肚子搞大了,可是他又看不上人家,死活要甩包儿,姑娘家不干了,要找他拼命,说是一会儿就要来村里找茬儿!
这可如何是好?满仓急的团团转,急三火四的找来天硕的四个姐姐,还召集了村里的本家族人一起商量对策。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被搞大了肚子的姑娘,和她的爸爸和哥哥们一起来的。为什么说是爸爸哥哥们呢?因为人数众多啊,而且剑拔弩张、气焰嚣张的样子……天硕终于领教了什么是“盛气凌人、强中有强”!这会儿他像只缩头乌龟,躲在了家里的菜窖里不吭气儿。
秋天的风有点儿干冷,但这丝毫不影响村里人兴致勃勃看热闹的心情,大家围在满仓家大门外,抻着脖子往里看,私语窃窃同时又不失幸灾乐祸。
有人站了有利地势看清楚了,那是个肥得有点儿不像话的姑娘,说是十八岁,怎么看怎么像三十,穿着花色夸张的裙子,脸色惨白,一头红的像火的卷发乱糟糟的披散着,眼线描的快飞上天,可能刚哭过,有两坨暗色的碳挂在腮上,猩红的嘴唇上下翻动,手不停的用力挥舞,好像在冲着满仓的家人控诉天硕的罪责,男人的吼叫声、女人们的哭泣声,不时的交织在一起,偶尔还有桌椅板凳撞击的声音。
几个村里大块头的,摩拳擦掌,做好了随时欲冲进去拉架的阵势,乱,简直快乱成一锅粥了!突然,满仓家的门哗啦一声打开,应声而落的是几块门窗玻璃,说时迟那时快,胖姑娘像一个弹跳的大火球,蹭蹭蹭的顺着房檐下的扶梯,爬到了晾晒玉米的屋顶,众人发出“啊呜”的一声,盯着房上姑娘,紧张的一个个都张大了嘴巴!
姑娘撕心裂肺的喊着“天硕你个混蛋,今天你不给我个说法,我就死在你家!”姑娘的爸爸和哥哥们,则手里拿着铁叉炉勾儿,拎着张满仓脖子上的衣服领子,像拎着一只垂死挣扎的鸭子般,站到了院子中央,看热闹的人群中发出了各种骚动不安的声音!
眼看局势发展到了白热化,不知哪个好心的村民喊来了村里的大小干部,顺便还报了警,一会儿警车和村里的头头脑脑人物都到齐了,警察上房接下了姑娘,下菜窖拉出了瑟瑟发抖的天硕,一同回了派出所,从长计议!
人们这才意犹未尽一哄而散了。
后来,经警察调查,胖姑娘竟是城里风月场所一挂牌小姐,那天一起来的爸爸和哥哥们都是假扮的,姑娘的怀孕也是假的!目的就是坑天硕一票儿!后来的后来,这件事儿也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的笑谈。
七
经过了这么一件丢人的事,满仓气的大病一场,好几天没出门。
天硕自知理亏,夹着尾巴又跑去城里了,不知这一回长点记性了没?
总之断断续续也传来了不少小道儿消息,都是些不痛不痒,起不了什么风浪的小事。
但天硕这一去两年没正儿八经的回家了,就连春节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村里人都觉得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据说是这小子和朋友合伙儿做生意去了,偶尔给满仓几个零花钱,全村老少都知道了,为啥?满仓显摆呗!感觉老张家的好日子就要来临了。
八
这一次“天硕带媳妇儿回来”的消息不胫而走,村民们都交头接耳,眉飞色舞的讨论:
“这一次别和上一次一样啊,呵呵……”
“是呀,满仓那身子板儿经不起摔打啊……”
“狗能改得了吃屎?……”
“就是……”
“不是啥好东西吆……”
……
一个阳光明媚的正午,风吹谷物飘香,小河流水哗啦,小村一片祥和。
突然村东头的鸡鸭鹅狗们都躁动起来了,一辆锃明瓦亮的小黑轿车,卷着路上的尘土,耀武扬威的停在了满仓家的大门口。
大杨树下吃饱了晒太阳的人们都伸长了脖子,挺直了腰身,一看究竟。
只见从车上下来了一个留着板寸,戴着墨镜,一身潮牌运动服饰的小伙子,大家定睛一看,这不是天硕嘛!天硕煞有介事的环顾了一周向他歘歘扫射的目光,狡黠一笑,快步走到另一侧打开车门,这回人们的眼珠子快掉下来了!一个身材苗条的美女从车里钻了出来,披肩长发,靛蓝色的长裙,镂空花边儿的裙摆随风飘动,白色高跟鞋上的亮钻闪瞎人眼。美女一下车,还没等大家看清眉眼,就弯腰向车里摆手,正当大家疑惑的当儿,里面又钻出来一个中年妇女,手里竟然还抱着一个襁褓包着的小娃娃!大家“啊呜”一声,发出了就像几年前观看某个胖妞儿要跳房子一样的噪音。
这时,满仓和满仓家的,率领着众闺女、女婿和小外甥们,像迎接国家元首似的涌出了院门儿,满仓的老婆一个箭步(嗯,这么形容一点儿不为过)蹿到那个中年妇女跟前,嘴里念念有词“我的大孙子吆、我的大孙子吆……”
“什么?!”看热闹的人们又一次张大了嘴巴……
“这是天硕的小娃儿?”,人群沸腾了,继而奔走相告了……
后来的后来,全村都知道了,张满仓的儿子出息了,浪子回头了,发了大财了,在城里买了房买了车,娶了媳妇儿生了娃了……
满仓的儿子出息了,满仓日夜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了,人们看着他的眼神也由嫌弃变得艳羡了,只是满仓每当在村里溜达的时候,他那佝偻的背,再怎么硬挺也挺不直溜了,那一头白发啊,在阳光下分外刺眼。
总之,还不错,日子总算祥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