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还是如往常一样,先给妞妞烧了一碗素面条。饭很热,我倒出了半碗给晾着,婆婆急着用锅,就顺手拿了一个碗,把剩余的面条倒进去,要我端走喂饭。我过去,很自然的又把面条倒入了另一个碗,端走。我没有抬头看婆婆的脸,估计她又觉得不可思议了。是的,别人无法理解我这种做法,就像许多年前我无法理解母亲,甚至暗笑她已经“迂”了一样。
我的母亲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但她与那个年代的农村妇女又不一样。她农中毕业,在当时来说也算是个文化人,年少的时候又去省会给大舅看孩子,虽然不容易,但与连本乡都很难走出去过的同龄人来比,算得上见过大世面了。后来嫁给了在市里有工作的父亲,丝光袜子、的确良衬衣也曾眼羡了村里的婆娘,而做着教师的工作更是让村里人高看了几分。这些都是我后来从母亲或别人口中得知的。我记忆中的母亲也确实是开明、乐观、进取的,无论经历生活怎样的碾压,她总是把人生的希望放在自己的努力之上,不相信有什么救世主的存在。面对那些把命运托付给虚幻与缥缈的农村妇女,母亲这种自主与不屈的精神曾在很长一段时间让我引以为傲。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渐渐地发现,母亲也有俗常的时候。
记忆犹新的俗常之举就是关于豁子碗。
小时候是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一个碗如果不被打碎,是要用好多年的,哪怕碗边上已经豁了口。所以碗柜中的餐具永远不是完整的一套,常常是打碎了一个不够用了再添一个,因为不是同一时期添置,就避免不了花样款式各异。当然,打碎碗也是一件大事情,我就曾因为不小心打碎了一只碗挨了父亲的一顿骂。后来又打碎了一只碗干脆直接把瓷片收拾好埋进了煤炉下的煤渣里,当时我就想,要是未来我的孩子不小心打碎了碗,我一定不会怪他。可真做了母亲,我发现我的孩子好像没有机会去打碎碗,因为吃饭无论在哪儿总是盛好的,也从不洗碗。不过,母亲从没有因此而责怪过我,即便我刷碗时不小心把碗边磕出了豁口,她也不会在意这些。吃饭的时候,如果她来盛饭,总是挑碗,大碗盛得多是给父亲的,胶碗不烫手是给弟弟的,而我们用的瓷碗她则会换来换去,起先不清楚为什么,后来我发现她总是把碗边有豁口的碗换给自己,我们用的碗是碗边完好的。
印象很深的一次,我已经上了师范,周末回家吃饭时,本来我已经盛好了饭,刚要吃,她拿过去和她的换了,顺口说:“老人说,用豁子碗日子光过不圆fan,你不能用豁子碗,以后自己过日子了,怕过的不圆fan。”圆fan在我们的方言中是“完整、美满”的意思。那一刻,我突然发现母亲竟然也会相信俗世的传言,暗自笑她“近墨者黑”,被周围切切察察的愚妇传染了。后来结婚后回娘家,吃饭时她总是拿出最完整最崭新的碗给我和丈夫用。有一次我盛饭,从碗柜里拿出一摞碗盛了端过去,母亲竟然又把她的碗和我换了过去,我细看,那碗边上掉了很小一块儿釉子,不由的说:“妈,您自己用豁口碗不怕日子过不好啊。”她很坦然地笑着:“我过大半辈子了,日子就这样了,你们过好就行。”这话让我瞬间泪目。
如今,物质丰裕,家中不再是一个碗一个碗的添,而是一摞一摞碗甚至一套一套餐具的买。如果烂了一个边,缺了一个口我是断不会再用的,要么扔,要么闲置,不是迷信传言,而是挑剔的丈夫觉得影响美观。和一贯节俭的婆婆生活了之后,那些洗碗被擦破釉的餐具仍被重用,我也用物尽其用安慰丈夫,于是谁用也就无论了。
可是,自从有了孩子之后,不由自主,我也开始用碗挑挑拣拣,我不能容忍哪怕有一点点不完美的餐具给孩子用。就像今天中午,我看到婆婆给妞妞用的碗边掉了绿豆大小的一块儿釉子,就很自然的换过来。
换碗的那一刻,我又想到了母亲的话“老人说,用豁子碗日子光过不圆fan,你不能用豁子碗,以后自己过日子了,怕过的不圆fan。”我觉得自己也开始迷信了。这种感觉只能埋在心里,不敢说出来,我怕他们笑我这个自诩的文化人,但是如果有一天孩子发现了我的这个秘密,我想我也会像母亲一样说:“我的日子就这样了,你们将来过好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