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出发去洛水的日子。公司派车载着木苏苏沿着海市色调落寞的长街去接魏来去火车站。
车上魏来嘟囔了句“丈母娘给包的饺子出了门”。木苏苏这时侧过脸特意看了一眼他,心中飞快地转着弯。南方人按传统来说很少吃饺子,木苏苏家里通常只在除夕夜团家吃上一回,现时随着时代流通的多链路兴起,以及短平快的生活节奏,水饺日益成为了家常饮食的一种。但就是不确定水饺对于北方人来说是否还包括些好的和重要的意义。
终于列车就驰骋在一望无际的华北平原一路向东南进发了,工作日的硬卧车上,人并不算太多,照例有那些推销商品的,非正式编制的人员出没,木苏苏来回交叉着胸前的花丝带,站在过道上未置可否。推销人员突然问她,“你是中国人吗?”木苏苏心里就暗暗划了个不舒服的感叹号,别过脸去瞧着窗外清清的天色,伫立的小山丘,袅袅的炊烟,充满希望的田地。
也许,人们并不会主动选择这样的生活吧,前路未明般跌宕起伏⋯⋯
车行至洛水,夜色垂暮,很顺利地到达了驻地。这一天应该是开俊去接了站,总之,两个人到达的时候,留守的人员高高兴兴,终于盼来了组织,已经把一桌子菜热气腾腾地炒出来了。
公司现在仅仅处于前期筹建阶段,现场、办公地点和住宿都连在独立的新筑小二层里。这种建筑格局在洛水非常普遍,本身洛水就是以一个家庭式作坊闻名遐迩的商品阵地。木苏苏来到房间,床和床上用品已经全新地准备好了,样式和花色倒清秀,得知正是周末开俊和其余同事一起去办好了这些事情,就觉其实这个人也是人精来的。
然后这几个人,就开始就着夜色,在明亮的灯光下,吆喝着,攀谈着,吃起了第一次“入伙”饭。经过交流,木苏苏得知留守的两位都是公司忠诚的老员工,当然也是亲眷。老盛,是一位中年人,孩子们都读了大学,满面春风。小黄,虽然仅仅二十出头,在公司走南闯北,却也有几年了,初识,小黄笑起来,年轻人独特的开朗气质就不加掩饰地流溢出来。经过这一场见面饭,木苏苏对所有人的印象都很好。她想,明天开始自己就要出去跑市场了啊。吃饭的过程中,苏苏还得知本身分公司有一个业务人员,不过此人自己独立开去伙同媳妇自立门户了。为什么会这样呢?按说,要不伤了钱,要不伤了心啊。
第二天,开了早会,明确近期每个人的工作计划。
木苏苏决定先从网络渠道察看整个城市的商务脉络,和同行的地理分布。然后推向实地探访,去面对面地交流。还要交市场调查报告?
为什么不是去看潜在客户的地理分布,而是先从同行入手呢?因为外贸供应链有一个信息共享、物流共享的环节,如果公司有一条优势明显的供应链,去做集合分发的动作是必要的。首要的,你要去宣传推广,要让同行知道这么一个拼货量的端口,信任你,给予你,此时却不是一个竞争的关系,而是共赢的生态。
同时,大家一致认为洛水的国际化的商品集散中心也是一个很好的切入口。
就决定每个人都得出门,去发现。
木苏苏回到办公室,打开几天没用的网络。这时即时通讯软件上有信息闪动,其实你永远也不知道为什么msn退出中国市场,这样你就淡忘了它曾经辉煌的运作模式,竟然是个陌生的本地加入请求。木苏苏终于想起来自己回江城时在网络平台上发布过同行信息。
人之一生,因缘际会就是这样了吧,回眸五百次方换来擦肩而过,原本陌生的人在你的生命里起到过未曾预期的重要作用,又如何去解释这种奇妙的关系。而在很多时候,费尽心力去试图成就一件事情,结局往往无疾而终。
木苏苏就这样无意间遇到帮了自己大忙的徐朝阳。他正是货对版正的同行。
徐朝阳的公司也有优势链路,但木苏苏的公司用不上。所以寄托希望于他那儿的客户,也是南辕北辙。
言谈中,木苏苏简单告知了目前自己的状况,也得知徐朝阳本身是要离开的,但是上司不放人,这样看起来,他得到了上司得信任与重视。
日子就在忙忙碌碌中,一天一天翻动着,翻动岁月的发梢,风舞动时,岁月真实的面容就有的,没的,清晰的,模糊的,理还乱。
待到木苏苏拿到洛水暂居外籍人士,企业这些潜在客户,和同行的地理分布的资料,其余人都已经从商品集散中心回来了。
这时,苏苏突然意识到,魏来和小黄走得近,自然有销售部黄总的因素,而开俊,其实需承担独立的业绩压力。这种情况,和在海市还真不一样,客户维护和客户拓展是两个概念,对人的工作素质要求截然不同。
从集散中心回来的同事们显然都被那里的繁荣,与日日更新的商机给深深吸引住。
不几天,她就动身,步行前往去实地勘察了。
开放的商品集散中心集多层建筑群为一体,从商品不同的属性分门别类建馆。木苏苏随人流行走在馆前空旷的人行道,迈入私家车密布的广场,身边的人,是无形的同伴,也是陌生人。肤色、装扮风格迥异的异国人士随行于内,身边跟着地陪,为他们的采购提供翻译服务。
步入明亮的场馆,但见馆内分切成大量独立的面积,陈列商品。每个单元面积并不狭小,过道纵横也足够整齐宽敞,而且每一个馆都有专区进行包装、发货的配套服务。这样,客户们感觉并不是来到一个嘈杂的交易闹市,反而是一个很专业的商务洽谈区。
木苏苏一路放步,见到全方位宣传的各色商品,随机漫步入无边无际商品的海洋。坐镇的人,不是老板或老板娘,也是一个对价格拥有话语权的人,他们正埋着头,忙着自己的商务网络世界中遨游。
木苏苏心中暗忖,要如何切入这座海底迷宫。
她顺路拐进了一家文具店,
这家文具店,一字排开花色艳丽的文件夹,瞬间吸引了木苏苏的视线。这些文件夹的材质采用了半透明的各色树脂,封面上的花色、造型紧贴时尚,小雅中透着清新。就问,“怎么卖?”
老板娘抬眼瞅了一眼她,“要多少?”
“就这个。”木苏苏无知地扬起手中的“迪斯尼”系列之一。
“不卖!”老板娘“咣当”抛来一句,斩钉截铁,直接拒绝了木苏苏。然后看都不再看她一眼,低头双手飞快按着计算器。
木苏苏怏怏步出。继续往前观摩。假装自己是来扫货,故作有兴趣,寻究,翻来覆去查看,以及每一次的假装镇定,镇定地迎着店主精明的目光,混迹于此。经过眼观耳闻,她总算明白人家这里都是谈大宗贸易的,外商们在地陪的陪同下,和店主轮番按着计算器,谈价还价,单位已经计量到了“厘”。而要拿到陈列在这里的商品,很多时候人家是不屑理会你的。遂心里暗嘲自己就象个“土鳖”。
这个发现就让木苏苏发觉,在这个抱团精诚的城市,要想随随便便地切入,就如同书写着一个无聊的笑话,也不是他们不尊重你,因为很忙,每一分钟家里的流水线上,产品在下线,而此时的你,因为浪费他们的时间等于谋财索命。
她回到正对入口的二楼平台,居高临下观望,手扶梯上下错落,行人川流不息。看了看手表,木苏苏默默计时,观察人流密度,和肤色分布。结果是:丰盛。
木苏苏再回到办公室时,发现气氛有些不对,四个人一半亢奋一半观望,办公室凭空多出几个陈列柜,一个陌生的青年男子正斜着头,手脚飞快地朝上面挂着当地出产的头饰,身旁一个装货的黑色蛇皮袋。她远远地盯着这个陌生人看,见魏来、小黄立在他身旁,遂折身回到座位。老盛跟进来告诉她,这些柜子是魏来要求做的,已经跟盛小姐请示过。
随后她就知道了这个青年是魏来通过网络前期联系上的。木苏苏就思考起这个合作的标的:
货源肯定就是这个青年去落实,现在只是提供样本服务,这点样本的成本是极其低廉的。采购商凭什么会选定你来合作。采购商如何认识到你?守株待兔不可取,还得主动出击。最好的一种情形就是老客户前来拜访,增加了进一步拓展合作的兴趣。
总之,有同事肯花心思致力于公司潜在的发展,就是极好的。木苏苏仅仅诧异于这件事情根本此前就没有和她直接提过。看来,人家果然是有来头的啊。
木苏苏的市场调查报告再不成熟的,无论如何,也提交出去了。至于“要好好保存起来”的说法,她就当是一种安慰性的说辞吧。无论如何,分公司目前看起来还是没有新鲜的元素注入,没有新业务入驻,没有起色。
这一天,老盛就过来和她说,他不单独去买菜了,因为这看起来并不是他一个人的额外工作,苏苏其实也明白问题出在哪儿,分公司已经和提出过伙食补助,包括她自己也提出过这个地方很奇怪的,水果为什么会很少,且价格很昂贵。这些要求其实总公司已经落实下来了。
此前,大伙儿几个都是老盛做好了聚餐。木苏苏也是在这里才知道北方的菜可以用好大一个盆子盛的,这盆子大到好似脸盆;北方的面条竟然有种吃法叫做炒圆白菜拌面。这些都让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木苏苏开了眼界。
有一天,吃着,吃着,魏来也许是什么事情触发了离乡的感触,指着在座的开俊,当众教导,“你这样还象在海市一样,是不行的!”
开俊当下眼睛瞅着桌子哑口无言。
木苏苏听着也不打断他,内心暗暗琢磨若美青现在在场,会有什么应对呢?
每个人在不同的情绪下吐出的话其实不一定是内心真实的想法,作为一位离开家庭的准父亲,以从前豪放的生活方式,在洛水的生活成本显而易见变高了,谁人没有过烦心的时候。接着,
魏来回溯了自己修完学业回国后的工作历程,提到年轻的时候“插完了,再哥们几个出去喝酒”。他说完后,在坐的几位男性都沉默了。
老盛一边扒拉着碗里的饭,一边定睛瞅着他,看不出脸上的表情。
木苏苏那天刚开始没听懂他在说什么,随后觉得,大约不是那么好的涵义吧。待到明白过来,又错愕,又感到此人的谈吐真是无遮拦到无法理喻。
他其实拥有一位出色的妻子,她拥有着出色的语言能力,走南闯北的职业素养。
因为这一次突如其来的“教诲”,私下里,木苏苏得到的意见是,因为他有着丰富的业务经验,而业务是当前的重中之重,大家仍然表示了对魏来的尊重。
苏苏最佩服魏来的一点,就是他在年轻时,曾作为地陪向导,陪着外籍客户顶着烈日,用双脚丈量了神州广袤的大地。
“你知道吗,她比我还胖许多,她能走,我就没有理由不走。”魏来向木苏苏描绘着太阳烤着“五花肉”。
这一点让木苏苏很神往,事实上在以后很多的职业生涯茫然的片刻,她都会回忆到这个片段,给自己一些鼓舞。
当然,现在这个年龄段的他,是不可能去做这种丈量的基层工作了。老盛说的也是这一点,毕竟他的工作不是伙夫,是否应该叫人每日送菜上门呢。
木苏苏想了想,告诉老盛,从今天开始,每个人领了补助,餐饮自由了。
每个人餐饮自由后,显而易见,那个陌生男子和魏来是越走越近了,经常在公司能看到他突然出没的身影。按木苏苏以往的脾气,她是不能容忍的。但现在连名片都还没有邮寄到位的情况下,暂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一天午饭时间,木苏苏照例从公司的后门出去,这一片视野象小天井,两面是独立的二层小筑,往前走不了多远,就是现代化的高层写字楼,于是不少小二层的一楼,就辟作了餐饮小店,她现在要去那儿吃饭。
那一天,她照例点了一个本地菜,梅菜炸汤圆。她若有所思地等待着,
“你在哪家公司做啊?”猛然,对面早坐着的陌生中年男子开口问。
这俩人就聊起来,他也算圈内人,这个城市虽然地理面积趋小,商机却无定限,做生意,成了大老板的头等要务,成了小老板的正经事,成了平民百姓的家常便饭。
对方显然对木苏苏所在这家新公司发生了兴趣,甚至揣度木苏苏是哪里人。
木苏苏淡淡道,“你看呢?”
“东北人。”
对方的答案超越了木苏苏的想象。她施施然想自己怎么就变成了东三省的同胞?
“我有同事是,所以口音就成这样了。”遂笑。好像这一次并未告诉他真正的答案。
饭毕,中年男子提出要去公司看看。两个人就同行。
“这就是你们公司?”他第一句话充满诧异。
“什么都没有呀,连计重器都没有呀。”中年男子稍带责备的眼神看着木苏苏。
“是家新公司。”木苏苏并没有窘迫感。
下午一开工,木苏苏就请老盛申请买上计重器。这些芝麻都算什么事儿,木苏苏现在满脑子想的要去哪儿找到对口的同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样也要忽悠他们放票过来。
待到她上楼,发现魏来正置身在自己的座位上假寐着,两腿长长地悬起,搁在桌子上。
虽说这种场面此前未遇,但木苏苏同学片刻就从诧异恢复到平静,她悄悄收出桌面自己要用的文件夹,魏来闻见动静,抬起眼睛,倒也丝毫未动,瞥了她一眼。
并不出声,她来到办公大厅,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来,瞅着墙面那片五彩缤纷的头饰,内心奔腾起真真切切的虚无,一阵一阵的无聊感来袭。她暗问自己,所有一切的进程,是不是如同推磨?而自己,是不是那头原地转圈,不自量力的蠢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