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法功能(转)

比昂把那些不能被头脑容纳的东西称之为贝塔元素。这并不意味着这个名称具有特别意义,它只是比昂对目前尚未加工的数据的一种描绘方式。这些未加工的东西,是没有被赋予意义或未被命名的感觉性印象,这些感觉会引发挫折感。比如,它们可能是一些虐待性的或抑郁性的东西,但紊乱、没有凝聚在一起。它们是还“没消化的”东西,是“事物原初的状态-'自在之物'(things-in-themselves)”,这些东西在头脑中被当做外来的异体。它们只适于被排出或排泄,因为它们不能被思考。如果是迫害性或虐待性的,他们会将其感觉为头脑很想抛弃的废弃物的碎片,如果按照快乐原则的说法,就是引起人们不舒服的东西将被排除掉。这个排出过程,是通过进入自己身体或进入外界的投射性认同完成的。尽管这是一个心理活动过程,它还是被描述为像是一个身体的过程,实际上,容纳者对于它的体验也的确是这样的。在比昂的早期著作《团体体验》中,他已经发展出了成熟的精神分析理论,他描述了一种“原始精神系统”,里面含有精神的原始材料,在那里,精神与身体是无法区别开的。他后来所描述的贝塔元素就是那些未加工的元素,即“原始精神系统”中的那些内容。源自这个系统的东西,可以被体验为精神的或被体验为躯体的。

但贝塔元素可以被转化成能被头脑加工的东西。在那个未知的阿尔法功能的作用下,这种转化就可以发生,从而使之成为阿尔法元素,阿尔法元素就可以被用于思想和梦中。阿尔法功能赋予思想以主观性的感觉。这时候,思想可以对思想本身进行思考,并且可以对情感事件做出个人化的反应,可以将情感体验转化成思想。没有阿尔法功能,一个人仍然可以对外部世界的感觉材料进行抽象处理,但不能处理内部的情感体验,也不会有关于外部世界的主观性情感领悟。因而,一个哲学家可能具有从感觉材料中抽象总结的能力,但不能完成对于人本身的认识。

大量紊乱无序的材料被倾泻给分析师,患者似乎只有把它们都吐出来,才能使自己的内心感到轻松。而分析师所感觉到的,是一些不容易被理解的、同时在一定程度上也具有迫害性的东西。似乎在不同的词汇或只言片语之间没有什么联系,材料好像是死的。这里,我们再引用比昂的一段话:

“那意味着我被强迫着拥有一种情感体验,意味着我必须以一种不能从里面学习到什么的方式体验。此时,我还有意识,有一个使我能够感知灵魂的性质的感觉器官,但是,我没被允许去理解它。那么,我将不能通过情感体验去学习,也不能记住它。”

患者贝塔元素向分析师的倾泻具有激发分析师的特别情感反应的能力,而不是激发分析师去思考。因为没有将精神现象分为意识或潜意识的功能,结果就是,这些精神材料似乎是混乱的,感觉上常常很像一个梦、或一个幻觉。贝塔元素不能使一个功能性屏障得以形成,但贝塔元素似乎可以形成一个为某一目标服务的结构,为方便起见,我们称它为“贝塔屏障”。

在这一章我们试图说明,比昂怎样根据自己针对那些明显的精神病患者的工作得出关于贝塔元素和阿尔法功能的假设。但是,贝塔元素的排泄是一种非常普遍的事情,不只发生在明显的精神病患者身上,并且,当它发生在精神分析的某个小节的时候,会出现显著的质变。贝塔元素释放的时候,听起来就像一堆废话、一块粘在手上的脏东西或一连串无法激发出意象的单调的材料。它相当于网格图中A6的位置。

“贝塔屏幕”会激发起分析师的感觉,而不是思想;而只有思想,最终才能导致解析的产生,从而反过来使患者得以接触他所憎恨和恐惧的现实。分析师会发现,在贝塔屏幕的作用下,自己正在对患者品头论足,听起来就像是在指责非难或充斥着平庸陈腐味道的安慰;这两种方式,都不能使患者接触到他内心所需要的营养,这个营养就是内心的真实。贝塔屏幕的功能似乎就是使分析师停止思想,并且用付诸行动取而代之。一个解析的阐明和确定需要在它的概念化过程中,含有阿尔法功能。一个分析师也可能经常以解析为伪装,宣泄自己的贝塔元素。

一名患者一再地重复这两句话:当精神分析完成的时候,她将不会对任何人讲关于精神分析的事情,如果与分析师在街上遇见,她也不会对分析师表示感谢;在精神分析中,她已经遭受了如此多的痛苦,但是,她的朋友们只把这看成是一种沉迷和满足。这种口头上的“语言倾泻”和类似的东西,就像是她已经用惯了的东西。最初,分析师已经感觉到了被激惹或有点生气;接着,是好像要被激怒;然后或最终,变得可以容忍,并希望对这些反应加以探索。随之就可以进行精神分析探索,可以对患者解释,这种“语言倾泻”形成了一个障碍,它妨碍和阻塞对于问题的理解。患者立即说,“就像一张我一再反复播放的唱片,这样一来,我就不必思想了。”通过解析,即通过贝塔元素最终被分析师的大脑加工,患者也能够运用阿尔法功能,将倾泻物转化为可见的意象,然后,她可以对这些可见的意象命名。这时候,两个人的相互作用就被体验为一种情感现实了。

感觉性的表现可以归类于贝塔元素,它们源于躯体、源于所谓的“原始精神系统”,在这个系统中,精神与躯体还处于未分化的状态。因而,它们只是形成了思想的母体,但思想的母体还不是思想。比昂在《巴西演讲》中引用了一句John Donne的诗,解释贝塔元素与阿尔法元素之间的过渡性区域,那是一个思想从无到有的过渡。那句诗是这样的:“她的脸颊泛红,仿佛她的身体在思想。”

为了试图理解一个人怎样从没有思想的贝塔元素区域向初具思想雏形的阿尔法元素阶段的移动,比昂假设,存在着一个9机制,在这种机制中,贝塔元素可以形成。这种模式意味着,一个幼小的婴儿需要依赖母亲为他.加工或处理那些无法忍受的原始感觉(贝塔元素),他将把那些原始感觉投射给母亲。母亲通过自己的阿尔法功能,完成这一对贝塔元素的加工过程。这一过程的进行,依赖于母亲的能力-这是一种将婴儿尚无法忍受的情感体验摄入母亲自己的内心对它们容纳、加工,并最终以一种婴儿可以忍受的发生了变化的方式返回给婴儿的能力。母亲在完成这个功能时的精神状态可以用法语“reverie”(抽象的沉思)这个词来形容。并且,决定母亲阿尔法功能的质量的一个重要因素,是她对婴儿的爱以及对于丈夫的爱;在这里,男性代表着使婴儿与母亲分离的法则。这种发生在爱的关系中的母亲与婴儿间的互动,是9共栖性联系的典范,会对母亲与婴儿的心理发育都有促进作用。

决定心理发育的最关键因素,是对于挫折选择逃避还是面对。即当一个人面对一个痛苦的内心状态时,是陷入各种防御机制以便不让自己意识到挫折的存在,还是试图揭开谜团,容纳它、思考它?

在某些时刻,焦虑或其他痛苦的情感体验给人的感觉似乎是无法忍受的。此时,人们会采取一些对生存来说必要的步骤。因而,一个丈夫被杀死于华沙犹太区的犹太人母亲会设法使哀伤消失,以便生存下来并保护自己的小儿子。无论她使用了什么防御机制,目的都是使痛苦的感觉消失或至少使自己意识不到它们。

弗洛伊德所描述的快乐原则是这样的:当一个有机体意识到精神紧张增加的感觉时,会将其体验为不快乐,将其立即卸载可以摆脱精神紧张,实现快乐状态的恢复。作为一种松弛反应,这个机制会自动发生。肌肉系统被用于卸载这些讨厌的紧张的增加。弗洛伊德认为,紧张的增加与精神刺激的增加有关。

但是,我们发现,卸载法不适于愿望的满足,对于现实的需要也应该加以考虑。弗洛伊德认为,在愿望与行动之间的选择方面需要思想的发展,以便找到合适的方法依据环境的不同而行动,从而实现愿望的满足。思想可以被用于帮助忍受由于愿望的满足延迟而引发的挫折,也可以被用于帮助找出一些方法,通过这些方法,迫使环境达成愿望的满足。这就是现实原则。

比昂发现,弗洛伊德的那些关于快乐原则和现实原则的观点对于他形成关于处理精神病患者方面的认识,是非常有帮助的;弗洛伊的观点是:精神紧张的卸载是处理挫折的原始方法;可以使用思想帮助应付和处理挫折。

精神病患者或一个人人格中的精神病部分,是憎恨心理现实的,并因而反对任何向思想的建立方向的移动。他不能忍受挫折,并且如果这种不能忍受没有以通常的方式得

到修改,那么,他会继续尝试通过肌肉运动的方式来排泄和处理紧张。比如,这种排泄可以以如下这些方式发生:表情肌肉的表达性运动,扮鬼脸或微笑,生气地翻白眼。同样,也可以通过打哈欠、咳嗽、喷嚏、肠道或膀胱的排泄来卸载增加的紧张。所卸载出来的是无法思考的情感体验,即贝塔元素。

通常情况下,以前提到过的“录音播放型(record-playing)患者”在精神分析进行前将会大量排尿,但是,当她可以在分析过程中愤怒地以语言的方式爆发的时候,她将仅排几滴尿。尿的倾卸是一种以身体方式表达的贝塔元素的卸载,这种方式与录音播放型爆发是互换的,后者是将语言作为一种对不想要的、无法思考的体验的一种排泄运动。

就像前面我们提到的那样,决定是对挫折忍受一段时间还是逃避,对于人格的发育是非常重要的。在这里使用挫折这个词,是为了表示一个愿望的未被满足以及随之而来

一个具有被剥夺背景的女士感觉到,她的被剥夺和被忽视突然被分析师深入地理解。然后,同样突然地,她感觉受到了伤害。她宣称,她不会回来继续接受精神分析,因为在房间里有麦克风,这也是为什么分析师可以记得这么多的原因。在这个例子中,理解和被理解的体验立刻伴随着被伤害感,好像在她后背捅了一刀。

这就是一个阿尔法功能反转的例子。分析师通过阿尔法功能的理解而造成的对于促进心理成长的体验耗尽了它的意义,从而被转化成贝塔元素并被投射出来。此时,它们被感觉具有侵入患者内部的威胁,有理解力的分析师此刻成了许多不祥的想要偷听和进犯的麦克风。现在,这些贝塔元素似乎含有了具有威胁性的超我的痕迹。

在精神分析中,我们将试图揭示人格的真相,因而,选择逃避挫折还是逐渐接受挫折,就显得非常重要。无论是在分析中还是在我们的内心,时时刻刻都可能面临逃避或是面对挫折的选择,而我们的心理健康就取决于这个选择。

当逃避挫折占优势时,那些使我们的体验得以综合的过程(即阿尔法功能),都会受到人格精神病部分的反转性的细小分裂和逃避的攻击。这样做的结果是使自己的精神世界变空,但这也意味着他将不能利用自己的体验。现在,他会感到跌入了精神陷阱,遗弃了逃脱陷阱的方法-思想。因而,他的精神会处于一种渐进性的饥饿状态,只有进入更加恶化的精神病状态,这种状态才能结束。在精神分析过程中,当试图帮助他放弃这种破坏或阿尔法功能的反转时,患者留下了阿尔法元素,但仍然没有能力思想。

如果选择通过忍受挫折而逐渐接受,那么,取代卸载无法吸收的贝塔元素或阿尔法功能的反转的,将是那些不愉快的体验,它将以使之具有意义的方式被保留在心里,就是说保留得足够长,长到使阿尔法功能可以对其发挥作用,以便它们可以被思考。然后,才会产生使挫折感可以被接受的效果,思想过程将容纳这些痛苦的体验,因而使之成为比较能够忍受的。

一个女患者已经放弃了吸烟,这使她突然出现了便秘,她非常难受。她的精神也处于“便秘”状态,在精神分析中,她无法产生出自己的想法。她以前的模式-通过吸烟逃避挫折,已经占了优势。放弃吸烟引起了一个延长的内部冲突,但放弃吸烟是她为了成长的目的而接受面对挫折需要的结果,即她做出了一个对抗人格的精神病部分的姿态。随之而来的就是她将面对一个伤害性的现实-一个充满原始焦虑和无价值的现实,这是一种感觉纠缠着她的内心、不再能被驱逐出去的现实。通过唤醒前面所讨论过的与贝塔屏幕相关的临界反应,她会试图将这些焦虑卸载给分析师。她处于一种纠结状态,不再逃避挫折,但也没有足够的阿尔法功能使她能够通过思想找出摆脱这种状态的方法。

总之,阿尔法元素和贝塔元素是两种假设性实体,它们可能不是真的存在的东西,但这种假设便于讨论那些感觉性范畴的非人类思想性的东西(贝塔元素),也便于讨论那些已经成为思想的东西(阿尔法元素)。

网格图中的A6所涉及的就是贝塔元素的卸载。因为贝塔元素不是思想,所以,除了横轴2之外,其他分类不能被用于贝塔元素。比昂是这样评价A6的:

“没有思想呈现出来,但是表现出一个又一个行动······如果不可能有思想,一个人将由冲动直接转向行动······当面对一个未知的事物时,人类会把它毁灭。如果用文字来描述此时的情景,那么反应似乎将会是这样:这是个我不理解的东西,我将毁掉它。'但是,也会有新的声音出现:“这是个我不理解的东西,我可以去理解它。······这东西使我害怕,让我躲起来偷偷看看。'或者,如果勇敢点儿的话,可以这样:“让我走近一点儿,查看一番。””

一个人由于从出生国前往外国而处于必须说与母语不同的语言的状态,与阿尔法功能的丧失类似。Eva Hoffman在她的著作《迷失于翻译》(lost.in translation)中,描述了她13岁由祖国波兰迁往美国后,由于语言的显著丧失而几乎导致自己身份同一性的完全丧失。她所有丰富的情感都渗透在自己的母语-波兰语中,她花费了好多年,英语才渐渐渗透进入她的内部语言。这类似于一种状态,一种不能从体验(尤其是从所使用的语言中的体验)中抽象出基本的情感和认知元素的状态。后来,Eva Hoffman梦见了一座村

舍,在它土质的地面下具有巨大的热源,这成了她接受外来语言的突破口,她是这样描述这一突破的:

“有一个声音在梦里说,”这个村舍是愿望的心脏,它正是吐火的太阳。当我醒来的时候,我理解了我在白天从来不能造出来的那些词汇、那些被压缩为比喻的词汇,这些词汇是在我睡梦中的某个地方加工出来的······用英语对我讲话,它来自意识之下,它是一种如同远古歌谣般既简单又神秘的语言,一种超出我们想象的有灵智的语言······在我的梦里,出现英语已经有好久了,但是此刻,它们爆发了、变形再重组,仿佛很多染色体试图重新排列······但是,一旦这种突变发生,一旦这新的语言开始从我的细胞中流淌出来的时候,我停了下来,停在那里不动。语言不再是尖刻僵硬的东西,它所涉及的不再是语言本身。慢慢地,它成了一种透明的介质,我们生活在这种介质里,介质也活在我们心里;通过这种介质,我可以再度找回我自己、找回这个世界。”

这位作者似乎是在表达用阿尔法功能即英语进行加工的能力的发展。先前那种尖刻僵硬、像是自言自语的语言,是一种对于贝塔元素的描述。

在这里,我想引用比昂的一句话作为本章的结束:

“阿尔法功能的价值回归,是精神分析的一个任务,是一个别无选择、必须完成的任务。这意味着,将应用一个未知的变量去满足一个适应精神分析要求的抽象系统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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