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

✿one

一百平米的房子,三室两厅的恰当布局,可是硬生生塞进去五口人,怎么看,怎么不合适。

我费力地驱使我那已经渐渐萎缩无力的膈肌,浑浊的咳嗽声夹杂着喉咙粘膜被气息冲破的细微声音,淡淡的血腥味开始在口中蔓延。

房间里有着若有若无的尿骚味,或许它本来很浓郁,呆的久了,就习惯了。我这种大小便失禁的老人,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去嫌弃给我打扫的人。

房子隔音很不好。

隔壁儿子和儿媳妇的房间里传出来木板床的咯吱声,以及一声声若有若无的叫喊。年轻人,有得是力气,虽然已经生了两个孩子,依旧这么天天的蜜里调油。

我走了,倒也放心。

总比两个人天天干架好。

老头子走了五年了,那时候我还能走动,他也活蹦乱跳,六十多的人了还天天缠着我折腾他的老腰。天意弄人,让他死了都要做个风流鬼。

最后一次,他那黝黑且布满褶皱的脸亲吻我那干瘪的乳房,却也不嫌弃,进攻的最后一下,他“诶呦”一声,捂着腰瘫倒在床上。

救护车来了,他也刚刚咽了气。

我说他走了五年了,儿子非说他爸走是十五年前的事,子随母,我俩火爆脾气的炮仗怼起来,最后他就说我老年痴呆。

老年痴呆是什么新新词汇?反正我知道不是好词就对了。

隔壁房间里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就像一层浓雾,堵住了我的耳朵,一层又一层,像小时候和的稀泥,粘稠地阻隔一切声音。

老了就这样,耳朵时好时坏,眼睛也张不开了。

随它去吧!

张不开就闭着,反正我自己一个小屋也乐得自在!

小时候特别害怕走夜路,茶馆说相声的痞子也总故意讲些慎人的鬼故事,粘稠的黑夜,掩藏了人间的邪恶,灯笼般的鬼眼,就在我的身后,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无声地尾随,等待恰当的时机……

一口吞掉!

我躺在三室两厅的房子里某一个房间内,自从进来仿佛从未出去过,也辨别不出方位,一阵浓郁的尿骚味再次袭来,想要畅快地干呕一场,却再也无法驱动我的四肢。

鬼压床吗?

说相声的痞子是这么说的。

也不知儿子从哪里请来的医生说我是肌肉萎缩,大脑对四肢的驱动效果出现间歇性异常。

这又是啥新新名词?反正不是啥好词对了。我暗自纳罕,人老了,就是乐意来嘲笑我一下。

就像当年,王寡妇死了男人,村里是个人都要去欺负她一下,又是谣传她和有妇之夫私会,又是要在卖给她东西的时候多收她一点钱。

小时候村子里的孩子们天天喊那新新词汇“落后就要挨打”“弱国无外交”,分明不知道什么意思,却也喊得起劲,从村头扯嗓子喊,妄想让村尾的人家听到他们的口号!

那群小孩里,就有我家老头子。

当时他们那群人风光无限,小姑娘们都偷偷地选个中意的小伙子,夜阑人静,点个油灯,把灯芯捻得小些,脸上挂着痴痴的表情一针一线地给心爱的人纳鞋底。

做好了鞋,大家都会随身带着,专门挑小伙子独自走路的时机,把那代表浓浓爱意的鞋送出去。

我是个幸运的,一路小跑,怯生生地送出那一双针脚细密的鞋子时,我们家老头子笑得合不拢嘴,过了几天,就来提亲了。

有的姑娘被小伙子当场拒绝,有的还好一点,小伙子为了不给小姑娘难堪,收下鞋子,第二天偷偷地把鞋放姑娘家大门口。

虽说小姑娘气得在闺房里直跺脚,那也是保全了脸面。

当年的闺中密友,如今病的病,死的死,那些曾经飘着铃声一般清脆笑声的时光一去不复返。

黑夜中,我那满是褶皱的脸颊上忽然有了一丝丝温感,原来是一行热泪滑落下去,染湿了那带着尿骚味的床铺。

✿two

晨光微醺,枫叶在秋日薄云中昏睡,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叽叽喳喳地绕着大枫树转了一圈又一圈,让我想到了多年前老先生磕磕巴巴讲的故事。

凤凰,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

梧桐,是凤凰的归宿,人应叶落归根,我又应该在哪里安息?农村的老房子被上边的人拆了一座又一座,倾颓的断壁残垣,再也没有了鸡鸭的叫声。

和老头子养了四十年的鸡鸭,不仅喂饱了孩子们的肚子,买卖鸡鸭肉、鸡蛋、鸭蛋,还供孩子上了大学。

当时村委会大肆宣扬少生优生,我虽没有遭受被强制堕胎的痛苦经历,到了最后还是只剩下独子。

他是我的第二个孩子。

当时盖房子都要自己亲力亲为,晾晒土坯,一块又一块,辛辛苦苦,用汗水搅拌泥浆,眼看着房屋就要成型,就差最后的几块土坯,我们就可以欢欢喜喜地乔迁新居了。

当时我已有七个月身孕,弯下腰,抱起来一个土坯要递给老头子的时候,腹部突然痉挛,痛不欲生,紧接着,下边的衣衫被鲜血浸湿,第一个孩子就这么流产了。

那时候医疗条件很不好,修养了三四年,才生下儿子,伤了身体的根基,就算后来二胎政策放开,也再没有了生育的机会。

想了这么多年,一直都那么令人费解,好好的农家小院不要,非像叠罗汉一样把房子盖的一层又一层,最后死了挖坑埋了都要再花钱买地。

房门突然被推开,我费力地转了转头,才看清是儿子,他的身后跟着一个中年妇女。本以为是儿媳,只听得儿子扯着喉咙在我耳边大喊:“妈!这是给你请的保姆,叫王芳!”

我皱着眉头偏了偏头,企图让我的耳朵离他的嘴巴远一点:“嗷嗷啥?你妈我还没聋呢!”

儿子也没料想到我是这个态度,竟有些手足无措,开始小声解释,结果我越听他声音越小,最后只看他嘴巴一张一合,却再也听不到一点声音。

老了,耳朵不中用了!

挥挥手,我努力睁开眼睛看那个叫“王芳”的保姆,心里纳罕:儿子儿媳妇定然是觉得我老太太邋遢,请个保姆来照顾我这个拖油瓶。

索性闭上眼睛,往椅子上一躺:“你要嫌弃你老娘我麻烦,就把我往大街上一扔,别管我死活,以后也不用你给买坟地,啊!听到了吗?不用你给花冤枉钱雇保姆,我老了,不给你多添麻烦!”

“瞧您说的什么话!”王芳赶忙上前来,摆着笑脸边给我捶腿边解释,“您家这可是个孝子!当时来我们公司要雇保姆的时候就说了,自己和老婆白天上班顾不上您,专门要个手脚麻利的保姆,好好伺候您!”

“真?”我看着她的笑脸,怎么看怎么舒心。一辈子没生下个女儿,都说女儿是妈妈的小棉袄,我这到了冬天没有小棉袄不得是冻死的节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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