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因为功课成绩离满分差几分,我扎过马步、顶过砖头、挨过耳光,在体罚教育上我可谓颇得经验,也对这些教育方式产生的效果有切身的体会,即便到了现在,我对母亲的体罚教育依然无法认同,我心疼那时年幼的我,但无法否认母亲对我的深切的期望和爱。
母亲对我向来严格。
我上小学的时候,母亲对我的要求是:每门功课100分。母亲说,必须100分,少一分一个耳光。
我以为母亲在开玩笑。
小学课业简单,考满分并不难,但难免会因为粗心失掉一两分。
有一次,期末考试成绩公布,我兴致冲冲跑回家,恰好碰到母亲和邻居们在街头聊天。我拿着成绩单交到母亲手里,急切地希望她能够当着别人的面儿夸我两句,结果母亲念念有词“数学99,语文98,另外三分去了哪里?”
猝不及防,一个耳光已经落到了我左脸上。我知道母亲的那一巴掌只用了三分力,但我脸上还是火辣辣地疼,再加上我向来是别人眼中的好学生,我觉得在邻里那里丢了面子,心理委屈巴巴。我注视着母亲严肃而陌生的脸,嘴角的笑意逐渐消失,转而用祈求的眼神看着她。结果母亲步步紧逼,接着又是两个耳光,我被逼到了邻居大门一侧的角落里,全身发抖,开始抽泣。我不敢看周围人的眼光,我知道那眼光里有对我的同情、也有对母亲行为的不以为然甚至谴责。
尽管如此,我依然不希望母亲被别人看低了,我颤悠悠接过成绩单跑回了家,一头栽上炕上痛哭不止。
还有一年,母亲提前给我讲规则:每门科目少几分顶几块砖头。我以为母亲没那么狠心,她一向疼我。
北方的冬天分外寒冷,我家的老房子是靠火炉取暖的,我们穿的都是棉袄和棉裤。尽管包裹的严严实实,从学校领完通知单,打扫完卫生回到家,我的两只小手还是冻得发紫,脸颊上也渗出红晕。
我一进门,就急急地扔下通知书,准备去炉子上烤火。
母亲在炕上做针线活,看到我回到屋,就扬起脸问“考了多少?”
“数学100,语文99”。以为一分之差,母亲无论如何也没理由再和我计较。结果母亲下了炕,穿好鞋,从我家后院里找来了一豆沙红的砖头,她让我站到一边,没有她的允许不能动。她说,砖头放在头上,要站一个小时,掉下来就加20分钟。
我开始憎恨母亲的不通情理,但年幼的我们对大人的专制总是无能为力,我无法反抗她。家里没有任何人能帮我反抗她。
母亲按照之前的“契约”,将砖头放到了我的头上,我不敢动,极度委屈让我的身体开始颤抖,我忍不住大哭,鼻涕流过我的嘴唇掉到了地上,我一边哭着,一边还得咬紧牙关,控制身体的抖动。
我哭喊着想上厕所,母亲终于对幼小的我生出了怜悯之心,我顶着砖头站了10分钟,她就把砖头拿走了。
即便被如此惩罚,母亲体罚的规则还是一个环节都不能少,我必须向她弯腰鞠躬说“妈妈好”,然后将脸上的泪珠儿洗干净,才能去做别的事情,否则我就只能呆在原地不动。
那一声“妈妈好”虽然是强权下让被制裁人认可专制制度的正确性,但它确实在我的心里起了作用,前一刻我还鼻涕眼泪和在一起,对母亲又是怨又是恨,下一秒钟,我撇着嘴角说一身“妈妈好”,心理的气愤竟全消了。
除了在学习上要求严格之外,生活上,母亲也是同等的严格。只不过,母亲偶尔会有妥协的时候。
我小时,父亲出差卖货,从外地买了一条带有熊猫图案的白色连衣裙,那条裙子是我穿过的最好看且最昂贵的衣服。
一日午后,父母不在,我跟着邻居家的男孩们到水渠边玩耍,那日我正好穿着熊猫裙子,我怕弄湿了裙摆,就将裙子脱下下挂到了水渠边的树枝上。结果因为玩得太过尽兴,我回家时既然将裙子抛之脑后。
直到下午太阳落山,我才忽而想起,中午我是穿了裙子出去的。我火速赶往玩耍的地方寻找裙子,因为怕记忆模糊,记错了位置,我往前跑了几里路,找遍了周围的树木灌丛。找不到裙子,我越想越怕。
母亲干活回到家,天已渐黑,我将丢失裙子的事情告诉了母亲。母亲拉着我就往外跑,一路上一边找一边打听,才知道裙子已经被沟渠边玩耍的男孩子扔到了水渠里,夏天水渠的水流很急,裙子不可能找回来了。
母亲的脸色土灰,却没多说什么。回到家,我只是被罚不能吃晚饭,又站了一个小时。竟然就这样被原谅了。
母亲对我的严格是有理由的。我明白她的一番苦心,她想让我走出农村,想让我出人头地,不再像她一样苦累。我长大之后,母亲常说“要不是当初你顶的砖头,挨的耳光,能有现在的成绩麽”,为了让她高兴,我一般都会附和“是啊,我妈最高明了”。
可是即便到了现在,我仍然不认同母亲的体罚式的教育方式。我当初努力学习,并不是因为成绩差了要挨揍,而是因为深切地体谅到父母的不易,而且学习对我而言也是艰苦日子里的蜜糖。是以,如果母亲用的是鼓励而非体罚,不会影响我上进的状态,而只会让我的童年多一些的温暖和疼惜。
母亲在我身上倾注的心血,难以估量。
我上小学的时候,校长是个很好玩的中年男人,他想建立一支乐队,让学校的每个人都能发挥才艺,也给学校增添一份艺术气息。大多数人被分到了长笛队(一种有按键口吹的乐器),我被分到了电子琴组,电子琴组只有四个人,另外三个的父母都在镇上做生意,家境宽裕,而我家......
起初我难以启齿将此事告知母亲,可是第二周我就看到另外三个人的电子琴摆在教室后方的桌子上,那黑白相间的琴键发着高贵的寒光,让我心动不已。一架电子琴好几百,那对于只穿着十几块钱衣服的家庭是足够奢侈的。但我回到家,还是立即就询问了母亲的意见,母亲面露难色。
三天后,当回到家里,我在自家屋的木质沙发上看到了一架黑色电子琴。不着一丝灰尘,没有一点污垢的琴键照例发着寒光。我高兴地几乎跳了起来。那时的天很蓝,云很白,而我有了天下最大的宝贝—一架电子琴。
我没有辜负母亲的希望,成了学校里电子琴玩得最快且最出色的学生。直到多年之后,那架琴还完好无损地放在我家的存储室里,只可惜的是,上了初中以后,由于学业繁重,我将电子琴渐渐闲置了起来,再加上没有专业老师指导,这门技艺终究是落下了。
读了研究生之后,我想凭借着小时候学过电子琴的基础,继续学习钢琴,电子琴锻炼了手指的灵活性,但终究是两种不同的乐器。
这里还有另外一件事。
我小时候喜爱吃方便面,母亲给我批发了一箱上滩方便面,可买了没多久,这种面就被查出防腐剂超标,食品监管局要求停止食用,我哪里舍得将一箱子美味直接扔了,就偷偷藏了起来,愣是将那一箱方便面吃光了。后来,出现了一件让我觉得十分难为情的事情。就是,我嘴角上方的汗毛长得浓密且黑,有点像青春期的男生,就因为这个小问题,周围的大人老拿这件事打趣我。虽然也有人安慰我“长大点就没了”,但每次被别人嘲笑之后我就在母亲面前哭鼻子。
母亲不忍,她知道美丽对女孩的重要性。她是连夏天出门,都要求我必须戴遮阳帽,下地干活必须戴口罩和头巾的人。
后来,我们全家到市里购物,母亲带我到一家美容院咨询,美容院仙女似的姐姐们告诉母亲,可以通过医院从国外进口的光学仪器“光量子”分多次去除我嘴角上方的黑色汗毛,但治疗费得500块,我劝母亲放弃。可母亲费了一番周折,终于征得美容院老板的同意,付400块就能享受全疗程。我知道,那400块是母亲攒下压箱底的钱,她一直没舍得花。
这件事触动了我,我知道,我将来必须要出人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