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二坏子通奸朱贵真,这次是无可狡辩,朱贵真也没有了往日的强悍与泼辣,尽管没有人当她面说什么,也没有人明显地表现出厌恶或者讨嫌。但是她在自己内心把自己矮了一节。见人话少了,走路步子快了。
二坏子这一次也耷头了。他整天窝在室内,除了喂牛和喂猪,就是一个人想心事。
他本想去找黄玉芹,可是现在没有了这个勇气。他想,这种事肯定早传到她的耳中了。她现在一定小看他并且鄙视他。
刘汉儒开始两天也不知是不是不知这件事怎么的,与以往并没有什么异样,在对他的态度上。
这早变了,他有点气冲冲,好半天没有搭理二坏子。
二坏子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自知没有脸面,所以只管做事,不出声。
没牙奶还是没坚持住原则,她向生产队屈服了,又回到了原先的工作岗位。
二坏子与这两个人忙里忙外,各有心事,气氛便显紧迫窒息人。终于一阵子忙过去了。
刘汉儒在牛槽上坐下来,把烟锅子往鞋头敲了敲,然后瞄了一眼二坏子。
二坏子见事做完,便要去牵牛走。
“二坏子过来!”刘汉儒紧绷着脸,用烟袋杆指了指对面墙根的的树段子。
二坏子悻悻地过去坐下。
“我问你件事?”
没牙奶也端个小櫈子凑过来。
“真的吗?”
二坏子疑惑地看着他,这可是没头没脑的话,让他没法回答。
“你要死啦!”
刘汉儒骂道:“她多大岁数,你才多大岁数,干哪种事不丢死的。”
“没头脑,”没牙奶一边帮腔说:“找,也要找岁数一样大的。你俩这能算一回事么。”
“我问你,”刘汉儒狠狠地踹了一脚旁边的那条老水牛,吃草你就吃草呗,非把屁股对着恩人,他不踹你才怪事呢:“是不是朱贵真勾引你的。”
“这还用问,”没牙奶欲替二坏子回答了:“他一个小孩子懂得什么?”
“不,”二坏子突然插话道:“不是她勾引我的,是我勾引她的。”
“我不相信,”没牙奶坚决否定道:“母狗不翘尾巴,公狗团团转。”她很得意自己能想起这句话来,意外外地又对刘汉儒说:“他大爷,你说对不对。”
刘汉儒不太喜欢这个女人的闲言碎语,他讨厌地撮撮眼眉帽。
“不,真是我勾的,”为了印证自己的话是真的,二坏子编道:“那天天热,她穿的少,屋里又没有外人,我不知怎么搞的,就强奸了她。”
“编,”没牙奶笑有深意地说:“她没想头,凭你能到嘴里,她多大劲!”
“你能不能少说两句,我最憎恨你们这些婆娘,一提这些事,便满脸红光的,”刘汉儒抢白道:“精神得很呢。”
没牙奶被这顿抢白涨红了脸。她又坐一小会儿,没趣地走开了。
“我说你这小子,头脑发昏了,我正与你大嫂四处替你物色对象,这下好了,人家问起这事来,我们怎么说。这种不光彩事,传快啦。”
“谢谢大哥,”二坏子感动地说:“你对我二坏子的恩情,我没齿难忘!”
“说的好听,就这样报答的?”刘汉儒语气和缓了一些:“人在这个社会里,靠什么立身,不就这张皮么!你看你现在,你到怎么想起来的!”
“大哥啊,我也不想再要女人了。”二坏子故意道,他想就此断了这位老人对他的希望。
“混球,”刘汉儒骂道:“这也是人话,怎么对得起你那九泉之下的父母的!”
二坏子不出语了。
“你今天要给我下保证,”刘汉儒严肃地说。
“什么保证?”
“从今以后,再也不许和朱贵真瞎搞了。”
见二坏子没下文,他又追问道:“能做到吗?”
二坏子勉强地点点头。
自从这事过后,刘汉儒不要求,二坏子也不会再去找朱贵真了,并不是他不想与不喜欢,而是替朱贵真作想,替她一家子作想,他不能再因自己的一己之私,而去不顾别人的感受、荣誉!
这次对话以后,刘汉儒与二坏子之间的关系明显缓和了不少。但是庄里面却没有什么改善。
老少爷们一夜之间就把他当成了坏人、色鬼加以防范。在他们心目中,连比他大二十多岁的朱贵真都与他有了奸情,他还有什么样的女人不敢上。过去一直把他当成小孩,也不顾嫌自己婆娘与他打情骂俏的老少爷们,似乎一下子都有了危机感。
在他们身边,正卧着一条虎视眈眈的大色狼。
婆娘们呢,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都有意躲避着他。似乎都很看重自己的名声。
有一类婆娘,其实内心也想有朱贵真的艳遇,特别特别想,可是表面上却要装出鄙夷。
在人群中,不仅行动上,而且语言也都争先恐后地讲些轻蔑的言语。可是一有单独机会,便会用荤头荤脑的话去挑逗,希望二坏子也能给她一场暴风骤雨。
还有一类婆娘,他们是恨铁不成钢的心情,真的替二坏子不值,为了表示惩戒,都有意与他疏远,说明自己对这件事的态度。
二坏子不是心理心家,也不是全能的神,能洞察人的一切灵魂。他只能在感觉中发现自己的过往已经不在。所有的人都疏运他,刻意与他保持距离。这使他体验到了孤独。
没有人,除了刘汉儒外,再去喊他吃饭。以往哪一家来了亲戚或者吃一顿好一点的饭,不管是特意去社屋叫,还是撞对面喊,他都会感到温暖和爱心。
脸转脸之间,他的一切特权都被剥夺,他不再享受特殊。
并不是他想要这种恩遇,也不是他懒惰不会做饭与不想做饭,而是自小而来的这种习惯的惯性,使他有了随便与习以为常,当然,他也有用帮忙去回报众乡亲。
这下完了,他有心想乐于助人,人们也予以拒绝。
庄人这种前后态度的巨大变化,一下子把他在精神上打入十八层地狱,他受不了了。他蒙生了死的念头,可是每一次,他又下不了这个决心。人间有风景,他还贪生,还有留恋。尽管留恋什么,他自己也没有准确答案,也说不清楚。
他现在是苟且偷生。
更让他受不了的,且让他寝食难安的是吴良材为了一点小事,竟然破天荒地与朱贵真干了一仗。
他老远看到的,但是他没有去拉仗劝架,这在以往,不管是那一家发生这种事,他都不可能置身世外的。
尽管是为别的事,但是不为萝卜不拔莱。二坏子内心亮敞着呢。他内心煎熬、痛苦。
我是什么人呢?
把自己扔进万恶不劫的深渊,还连带着让一个本来和睦的家庭陷入纷争的边缘。吴良材以往的热情不再,见到他形同陌路。
偶尔,得空,朱贵真还会偷着与他说些宽慰的话。他知道这个能做他妈的女人是真心喜欢他,那是一种母亲式的,当然更是女人式的。但是现实是她是有夫之人,如果不是,他也许就此干脆和她一起过日子算了,管他妈世情与人言呢!
他能有这个胆量,相信她也有,然而现实是不可能的。因而鄙视永远不会随时间流失。
有一种感觉,二坏子隐隐地发现了。这里已没有他容身之地了。柳条庄人不再欢迎他,把他当成自己的家人对待了。
再呆在这里实在没有趣味,二坏子想到这里,双目流泪。他一个人独自顺着同花河走,同花河芦苇枯黄,再过几天,生产队应该组织社员砍伐了。现在这芦苇河里,已经没有布谷鸟鸣,没有白鹭起发,仅见那比麻雀还小的老黄羽色的雀子,成群在里面乱窜。
这是什么鸟类,二坏子没听人叫过这种鸟的名字,于是便叫驴死蛋。驴死蛋在河坡荆棘中,河里芦苇间乱窜是成群的,而他现在却孤单了。
他漫无目的游荡,天上有白云畅翔,自由自在,一会儿云朵,下一刻便又变成薄薄透明的翻卷状儿。
无风,不,有轻微的风拂面而过,没有寒意,太阳照在他的身上,暖暖的,有如春天。
树儿叶全落了,铺满地面,因为不全是完全自动落下,而是秋风摇拽而落,所以叶色不全是枯蕉褐色,晃人眼睛的是黄色一片。
他踩着柔软满地的落叶而行,前边通往堆边,堆边是庄子,这里姓圣的居多,那个会唱淮海琴书的圣时期便是这个庄的。二坏子喜欢听他唱的琴书。
现在,他应该又往响水、灌南、灌云一带去演出了,不过也快,冬尽春来的日子里,他一定在大队唱。二坏子胡思乱想,顺着云水河堆又踏上吴心河堆。两河相交的一快阔地上,云水庵就在这里。
二坏子不知不觉来到山门。正在扫叶的清云师太双手合掌:“阿弥陀佛,二坏子,没事了么?怎有闲空!”
“师太,”二坏子也还了一个礼:“能把我收下么?”
“哈哈,二坏子,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它只能是看破的女人才能来的地方!”
“呵呵,”二坏子笑着离开,我是糊涂了么,这里可不是寺庙,哪有他的容身之地呢。
他就这样悠哉游哉到南沟,经过小南庄,小前庄,从同花河的堰坝上过去,顺着堆走,槐树圩,吴良河,云水河、出一角、缩一湾、小西庄、桃园,最后又回到柳条庄,一整个下午,他把刘寨大队跑了一个遍。无所用心地跑了一遍。
在桥头,他碰到了朱贵真:“你跑哪儿去了,一天没见你的影子。”
社屋到庄门口,其实不远,朱贵真虽然没有像以前那样与二坏子勤来勤去,但是没有一天不留心他。她见到他的影子,心里便踏实,否则便心里空的慌。今天一天,只到现在,她才在桥头看见他失魂似地过来,不觉鼻子一酸,泪在眼眶中直打转。在得到二坏子勉强的笑容后,她强忍着泪水,迅速离开。
二坏子要回社屋,社屋里迎面走出刘汉儒。
“你到哪去了,我在这等你大半天,你大哥从部队回来,我们都在等你吃晚饭呢!”
“大哥回来了,”二坏子高兴地问。
“就是的,他一到家问你,可是你不在社屋里,快点随我走,他是执行任务路过家里的,明早就要走了。”
二坏子心情稍微好了些,他去刘汉儒家,与他的大哥自有一番亲热,几个人喝了三瓶高沟酒。喝酒时,二坏子悲从中来,眼泪扑簌直流,人们着了惊,相问。他说:“这么长时间,没看见大哥,激动的!”
这话合情在理,人们也就没有在意。唯有刘汉儒,送二坏出门时问:“孩子,你不会有什么事吧?”
“没有,”二坏子抱了抱这个把自己当着亲生儿子一样看待的老人:“真的是看见大哥激动的!”
“这样,我就放心了,你快点回去睡觉吧!”说完,转身向院门走去。
二坏子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双膝跪下,连磕三个响头。然后爬起来转身而去。
第二天,有人说二坏子不见了,听了的人说你说鬼话。
不骗你,不信你去看看。于是,人们就去社屋了。
朱贵真来了!
刘汉儒送走儿子,还没到家,还在庄头,一听这话,拾拾慌慌地也赶到社屋。
“走了,”刘汉儒一见眼前情景,自言自语道:“真的走了,他外边无亲无故的,能到哪儿去呢!”
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
真正是:乡下秋尽风景异,寒风冷气严相逼。不是天生有此意,背井离乡苦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