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皖北一带的农村,过去都管挠痒叫“㧟痒”,随着时代的发展和变迁,“㧟痒”这个土得掉渣的词现在已经很少还有人说它了。
人的痒和疼一样,是与生俱来的。有的人疼的死去活来,生不如死,有的人奇痒难忍,恨不得拿刀刮,甚至说痒还不如疼呢。
平生以来,我没有经历过大疼,但对痒却有着特别深刻的感受。我小的时候,正是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一个穷字概括了我们绝大部分家庭的全部境况。在我读初中之前,我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三个妹妹(二妹大约在我上初一时过河割草溺亡),我们穿衣服通常都是老大穿过老二穿,老二穿过老三穿,不分男女,依次类推。
我十一岁时,父亲用脚踏车驮我上县城看病,我的裤子实在破的没法见人(那时尚未流行露膝乞丐裤),母亲红着脸跑了半个村子,才借到一条裤腰是老粗布、裤腿是粘棉布的裤子,那是人家孩子过年才舍得拿出来穿的。从县城回来后,裤脚上沾了几星柏油,母亲费了半块胰子,搓了好半天,最后还跟人家说了几大箩筐好话。但是母亲并没有因此而责骂我一句,现在想起这件事来我的眼睛还直泛潮。
俗话说,穷生虱子富生疮。我不知道富生不生疮,但我知道我家的穷确实培育出了许多许多的虱子。农谚说,九九八十一,路上行人扒掉皮。每年春暖花开时,我们兄弟便在暖洋洋的阳光下,蹲在土墙根前扒掉身上的“皮”,再从那“皮”的褶子里把一头又一头肥胖的虱子揪出来,然后搁到大拇指甲上啪嗒啪嗒地挤死,像阿Q一样开心。
至今我也不认为母亲邋遢,如果有人这么认为,我一定要跟他(她)辩个是非曲直。那是怎样的年代!那是怎样的繁忙!母亲常常忙得顾不上给我们洗脸,我们常常不是花脸猫就是灰鼻猫。记得有一天我在野地里割草,大雨倾盆而下,我没有变成落汤鸡,却出落成了一个干干净净、俊俊秀秀的小孩儿。
还有俗话说,虱多不痒,债多不愁。要说债多不愁,那不是没心没肺的憨子,而是没羞没臊的无赖。要说虱多不痒,鄙人实在不敢苟同。虱子多了那是真痒啊,用龇牙咧嘴,抓耳挠腮八个字形容我们的“痒态”,那是比较恰当的。我们经常效仿二师兄,把脊背交给墙角。
最难忘的是,我经常缠着母亲给我㧟痒。母亲最疼我,她常常用她那战天斗地的手,用她那结满茧花的手,用她那温暖无比的手,耐心地给我㧟啊㧟,㧟啊㧟,直把我㧟入甜美的梦乡,㧟出那苦涩的童年。
我知道,哥哥、姐姐和妹妹们都是享受不到我这个“特殊待遇”的。
如今我早已娶妻生子,那肥胖的虱子也早已被我掐死在了童年的记忆里。母亲时常还在妻儿面前说我儿时的样子,她说我总是把个下嘴唇伸着,眼睛眯缝着,不依不饶、口齿不清地缠着她:“你揣(㧟),你揣(㧟)……” 真是“赖”态可拘。我们都笑,妻子笑得捂肚子,母亲笑得泪光闪闪。而我却并没有丝毫的尴尬和难堪,只感到甜蜜和温暖。
婚后,我的背依然没有把痒遗忘,而给我挠痒顺理成章地成了妻子的“甜蜜事业”。这时我们已经不说㧟而说挠了。每当“满怀暖玉闻喘息”之时,妻的手便轻柔地在我的背上挠起来。妻手过处,如春风吹拂,似无痛针砭,直让我如梦如醉,飘飘欲仙……
也许,生命不息,痛痒不止。也许,人生不能没有痒,痒也是一种享受。
后来,后来我们“挠”出了个白白胖胖、令人爱煞的儿子。儿子渐渐长大,小家伙嫩芽般的小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给我挠起痒来,只是越挠越痒,只好让他妈再给我补挠几把。小家伙却并不介意,照挠不辍,娇憨之态,令人陶醉。
一次,儿子将我的背正挠得痒入高潮时,他突然不挠了。我问怎么不挠了呀,小家伙一语惊人:“爸,你得给钱,一毛钱挠一下。”人家说的挺认真,且说到做到。不仅如此,他还阻止他妈给我挠痒,即便给挠也要收费,价码还要更高,一块钱挠一下。天哪,这痒谁还挠得起啊!
我好想再回到童年啊,伸着下嘴唇,眯缝着眼睛,再把脊背交给母亲,然后再不依不饶地缠着母亲:“你揣(㧟),你揣(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