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映象里,一串红最早也要6月份才开花,可我在三月这一天的马路边看到了一株怒放的红色。
我觉得这个事有点诡异。
关于一串红我记得最深的一件事是在小学四年级的一节作文课上,刘太太端了盆一串红到教室,问我们,这花像什么啊。
她问了几个人,答案五花八门。
刘太太的脸色越来越差,最后点了亮子,亮子说,像老师红扑扑的脸蛋。
“放……你就不能多想想再说吗?”
我知道她本来要说放你娘的狗屁的,真的,我见过她这样骂的。我在办公室打热水的时候听到过她打电话,她说,“放你娘的狗屁,上次考试我班上学生没有发挥好,我不会教书吗?还要你来教我?”
我觉得刘太太这样讲话不像个老师,倒像个流氓。上课的时候她告诉过我们,流氓就是这样的,满嘴脏字,讲话的时候腿一抖一抖的,但很多有钱人的作风是很像流氓的,只是他们比较有钱,所以不会有人叫他们流氓。而她虽然没钱,但是个文化人,所以也不是流氓。
那时刘太太对着窗外在打电话,我想她一定不知道我进来了,因为她没有找我做思想工作,我当时为什么会觉得她要找我讲话,我也不清楚了。
不过其实我不用怕,不久后刘太太被调走了,从此在我的世界消失。
再回到红扑扑的脸蛋上,其实不能怪亮子想到这个,刘太太经常教我们写比喻句,苹果像小朋友红红的脸蛋,太阳公公像小朋友红红的脸蛋,这么写就对了,字正,比喻多,作文起码加五分!
再说了,刘太太经常生气,也许你不相信,可有人生气的时候脸就是有那么红。
刘太太气急了,身子一抖一抖地,她连拍三下讲台说,“像鞭炮啊!像鞭炮啊!怎么这都想不到!”
上面这些是我亲身经历的,下面这些,是这株一串红告诉我的。
刘太太在办公室翘着二郎腿改作业的时候亮子进来了,他呆站到刘太太旁边,手贴裤缝,头低垂。
刘太太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不?”
亮子说不知道,声音低到了地里。
刘太太把手里的圆珠笔放到办公桌上,说,“你作为语文课代表,那么简单的题目怎么都不会?你的小脑袋瓜子每天在想些什么?”
亮子说,“我每天都在想要认真读书。”
“放……” 刘太太又要那样说,但她还是憋回去了,“上次阅读课你在看什么书啊?什么波德莱尔,写些黄诗的下流胚子,上次的作业让你给松树写五个比喻句你就写得一塌糊涂。”
亮子没说话,刘太太就摇头叹气,好像悲痛万分,说,“亮子,你本来可以考个好大学的,就是太复杂了。”
听到这里我想起来了,我对一串红事件记得特别清楚就是因为亮子,他长得白白净净的,我可喜欢他了。但我不能说出来,不然刘太太会说我复杂。
我记起有一次我穿了件特别好看的裙子,镶金边,还有小披肩,那一天我都很兴奋,主动帮老师发作业,擦黑板,刘太太就在旁边冷眼看着我,说,“这个孩子真复杂。”
你看,每个人都要和她一样穿死气沉沉的衣服,看思想道德明显高尚的书,绝对不能和别人不同,这才叫简单。最好脸上长满皱纹,眼皮耷拉下来,咧开嘴就一口大豁牙,天天念经,这才是简单的最高境界哇!
刘太太第二天早上,边刷牙边照镜子的时候,吓了一大跳,镜子里的人脸皮发青,像个鬼似的。她不敢相信,去捏自己的手,她的皮本来一扯就能扯老高,好大一会儿都不会掉下去,可是这当儿她捏不动啦!她的皮硬硬的,粗粗的,像石膏一样糊在骨头上似的。
这个是不行的,得看医生,刘太太想,可是怎么请假呢,我可不想让学校里那群老不死的知道我这副样子,撒谎?那是流氓做的事情啊,不成不成,她转念一想,可我是个文化人,为了早点治好去教育学生,这又和流氓不同了。
刘太太走进附近的一个诊所,门口放了一排虎皮兰,她看到那个诊所又空又大,四周死白死白,天花板距离她老高,医生半躺在可以转动的黑色皮椅上,在心里叹了口气,唉,这个医生像个流氓。
应该去大医院的,刘太太转过身去,迈出一步,然后就再也动弹不得了,她狠命地想抬起后脚,想大声喊叫,都没有任何动静了。她渐渐缩小,绿色从头上向下延伸,最后盖满了全身。她端坐在地上,和那些虎皮兰一模一样。
那株一串红一摆一摆,说,“现在你知道了吧,为什么你没有再见过她了。”
“净瞎扯,放你娘的狗屁。”我想我是个大人了,不能相信些这样的东西,也不对,我真是失了心,花怎么可能会说话呢。
我跨起包往前走,很快就消失在人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