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春节,总会莫名紧张、心情郁闷,总觉眼前一片灰色,哪怕强装欢乐,也是转瞬即逝。
其实,面对自己的小家庭,尤其面对孩子,我没有情绪低落的资格,毕竟孩子是无辜的。我必须得收拾心情,把每一个年过成快乐的年,过成祥和的年,过成色彩斑斓的年。
我也知道,连过年都不快乐,一定是有病。
十二岁那一年的大年初一,我跟着湾里自发组织的十几人的舞狮队(其实和要饭也差不多,只不过敲锣打鼓舞着狮子)看热闹,父亲和哥哥都参加了舞狮队,中午的时候帮几个大人拿衣服,衣服有点多,一大抱抱在怀里,连走路都有点别扭了。尽管自己饿着肚子连饭也没混到,可能他们并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我还是兴高采烈地跟着他们走村串户,可能是受了那份快乐和热闹的吸引吧。不知是不是太专注玩的原因,结果弄丢了隔壁刘三哥的毛衣,听他说那是他女朋友年前刚给他织的。
傍晚回家,在我家堂屋里分配白天舞狮子各家各户给的红包和香烟,我躲在房间里胆战心惊,听到刘三哥提出用红包和烟折算赔偿毛衣的钱,大家都不吭声,显然是不太愿意吧?错在我,大家当然没有义务为我买单。
在父亲的授意下,哥哥冲进房间对我拳打脚踢,我被打倒摔在冰冷的地上,哥哥用脚踩在我的头上,一下一下地跺,口里不停地怒骂着JBRD、GRD,你是不是魂不在身上了……,由于头和地面不断地撞击,我有点发蒙了,非常庆幸那时候并没有水泥地面,更没有地板或瓷砖。我好不容易习惯了那个节奏,他又让我站起来,我以为挨打结束了,谁知只是新一轮暴揍的开始,他用一只手正一下反一下抽我的耳光。我听到哥哥的手抽在我脸上发出“啪啪啪啪”的响声;我感受到他不知被什么东西点燃的愤怒;我看到他因为愤怒而扭曲变形的脸。我整个人都麻木了,我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没有躲避,也无法逃避。可能是手抽疼了吧?他又一脚把我踹在床上用膝盖一下一下顶我的肚子,腿累了又换拳头,打累了就把我拖到地上,用独凳子放在我的头的上方,凳子上摆一碗开水,他还强迫我张开嘴,闭上眼,把一口浓浓的痰吐到我嘴里……
其实那时哥哥也才16岁,因为有了父亲的授意,他的殴打显得名正言顺,因为让大家的利益受损,所以哥哥的暴力更加理直气壮、合情合理了。
法西斯之所以成为法西斯也是类似的“正义”支撑着的吧?这当然是我现在的想法,在当时,我甚至在心里残酷地想:继续吧,再猛一些吧,我是罪有应得。在整个被打的过程中,我听到堂屋里的人还在激烈滴争执着,他们在讨价还价,没有人有闲情关心房间里会发生什么。
我至今都不知道最后的赔偿方案,所以更不知道这顿打的“意义”,我挨打到底有没有成为他们讨价还价的砝码呢?一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了。
那天是大年初一,我被关在房间承受了超过一个小时的折磨,彻底品尝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
门外的人研究完赔偿的“最佳方案”,在欢声笑语中瓜分着他们的“战果”,我可以想见他们叼着烟谈笑风生的样子;门里的少年在经受着地狱的烈火,在“正义的怒吼”下甚至不敢哭泣和呻吟,他的心被一块一块撕成碎片,撒向寒冷的天空。
那时我是多么希望有人进房间救我,那时我真的感觉自己就在地狱门口徘徊,对于这个世界我就是个多余的人。可是终究还是没有人进来,父亲也好,幺叔也好,刘三哥也好,没有一个人进来救我,也许他们所有的人都恨我吧?他们有足够的漠视我的理由。
当贫穷面对眼前那怕微不足道的现实利益的时候,善良就成了瞎子和聋子,更多的时候它只是摆设或者工具。
那一次,我甚至以为自己会死掉,某一瞬间我甚至感觉自己就要停止呼吸,那种煎熬无以言表。还好后来只是嘴里流了一些血,脸红肿了几天,头疼了好长一段时间,一条腿疼的没法走路……
那个年,我基本躺在床上,每天承受着“装死卖活”之类的谩骂;那个春节,真的万念俱灰,从那时起,年在我心里拧了一个难解的结。
我非常努力地想忘记,有时候原以为已经忘了,可是,这些阴影却如鬼魅一般,每逢春节出来骚扰我,让我不得开心颜。我害怕过年,觉得所有的祥和和温暖都是那么虚伪,那热闹的曾经让我开心快乐的舞狮子划彩船相互拜年问候都是那么恶心。
我终于还是没脸没皮地活下来了。但是离家的打算在那个春节像钉子一样订在了心里。
那时候唯一离开的办法就是读书,我原本不太爱学习,经常要逃学,我的学习成绩一直都是中游,还有半年就要小升初考试了,那个年我决定要好好读书了,因为只有读书才能让我插上翅膀,离开那个让人透不过气来的地方。那一年我们班只有我和我的同桌考上了初中。想一想自己的人生是有点悲哀,连发奋读书也是身不由己。
时过境迁,哥哥也不在了,当初不知道爱为何物,如今心里的恨早已荡然无存了,我为自己麻木的生活感到悲哀和无奈。看到越发老态龙钟的父母,他们是多么需要陪伴,可是我已经身不由己,回家的路虽不漫长却阻碍重重。
所有的恩怨,所有的伤都成了过眼云烟,当初盼望着离开,如今成了异乡回不去的“外乡人”。
写下这些,就是为了放下,就是想让那些阴影不再搅乱我的心神,让我的孩子不再经历我所经历的痛。他应该拥有快乐阳光和流光溢彩的年,我要用我的爱在灰色的天空撒下金色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