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在城西的破庙里,是三六九等里的臭乞丐。
但这条街上有一个酒楼,那里是达官贵人们声色犬马的场所,也是我一直蹲守的地方。
我第一次见到他,便是在酒楼门口,我记不清我有多久没有吃过东西了,只记得那天阳光很好,我拖着破碎的身体到酒楼门口等些残羹冷炙,酒楼的小二跑出来对我骂骂咧咧,无非就是觉得我身上的恶臭会带走他们的财运,我拄着捡来的棍子任由他推搡着,反抗没有半分意义,我只是希望有心软的神,赏我一个馒头。
倒在地上闭上眼的瞬间,隐约看到一个人在我面前蹲下身,一股松香气息涌入鼻尖,耳边隐约传来小二的谄媚声,我想大概属于我的神出现了。
再次醒来时,是在一张极软极大的床上,温暖让我有一瞬间恍惚,灵台清明后我急急忙忙爬起来,一阵晕眩感传来,可我没有摔在地上,而是落入到了一个宽厚的怀抱。
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到了神的模样,他一袭不染尘埃的白色衣衫,如春晓之时,挂在枝头的露珠,面色如玉,眉目如画,眼神清澈明亮,如昆仑山巅神圣的池水,那一刻,我听到自己说“原来这就是菩萨的模样,确实好看。”
他莞尔一笑,像极了春日里的海棠,极为耀眼,薄唇亲启:“我可不是菩萨,不过凡人之躯罢了。”他将我放在床上,温柔里带着丝强硬,“你许久未进食,身体有些亏损,便在此处好生休息。”
许是又想到了什么,他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发:“放心,我不是坏人,等会有人来送吃食,你恢复元气以后可以选择留下来,也可以选择离开。”
我将自己藏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内心有些忐忑,“你不嫌弃我是一个乞丐吗?”
他愣了片刻,才同我说:“出身不是自己能决定的,更何况我们都是黎民百姓,哪有什么尊贵卑贱呢?”
他的修养,他的衣着,都在告诉我他并不是普通人,可我也不想去深究他对我的态度,我只知道,有个人出现告诉我,乞丐又如何,大家都是生灵。
我不愿离开他,在宅子里住了下来,他好像很忙,但总会抽出一些时间来教我女子礼仪,琴棋书画那些,他也对我越来越好,以至于每每靠在他怀里,听着指尖流转的旋律,我总会望着他的侧颜失神,一个乞丐真的值得这样对待吗?
衣衫褴褛的叫花子即使换上了鲜艳靓丽的衣裳,可那根劣骨依旧存在,我不是不愿意相信他,只是我从未在他的眼里看到自己的身影,从最开始的清澈到如今的雾蒙蒙,也许是我从没有看清过他。
他将我从破庙里带出来,成了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铜镜里映出的模样让我感到陌生,那样一个端庄温婉的美人怎么会是那个因为一块馒头而与人争得头破血流的乞丐?眼前开始变得一片模糊,我好像真的把自己当做他的宠物了。
我知道他对我的好来之不易,所以我从来不惹他心烦,他最近陪伴我的时间忽然变多了,让我得即使不是真心真意,起码也有一两分真情,可他是一个编织美梦的高手,他给了我偏爱与温柔,而又亲手打破了这一汪的平静。
直到他带我去参加一个宴会,我第一次见到了天下的主人,也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他真的是一个很优秀的驯养者,那位年轻的皇帝在人群中一眼看中了我,我满怀期待地等着他开口,却只得来一句“既然皇上看中你了,你便入宫去服侍他。”
那一瞬间,感觉自己身在冰窖,我靠在皇帝怀里冷眼瞧着他同别人谈笑风生,仍是一副君子模样,我承认我对我的主人动了心。
可皇上对我很好,他把所有珍贵的东西都双手捧到我面前,对我说“你可以不爱我,但是我想让你开心。”
我有些不知所措,做乞丐那些年已经看遍了世间冷暖,呆在他身边那些年已经习惯了卑微的停留,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对我说出如此直白的话。
他的眼神和他不一样,那里面没有防备,没有薄凉,只有满腔的爱意,我在里面看到了小小的自己,碎掉的心突然间又跳了一下。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当有人将真心摊开放在你面前,即便你无动于衷,也做不到冷眼旁观。
皇帝代替他占据了我全部的生活,每一处都有他的气息,我不得不承认,我对皇上有好感,可我心里还是盘踞着那个人的影子。
我这短暂的十几年,第一次碰到这样纯粹的感情,所以最后我将毒药留给了自己。
可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出现,可那个护着我陪着我爱着我的人却倒在了血泊中,我看到他两眼开始涣散,却还是笑着朝我伸出手“我知晓你是皇兄的人,也曾想杀之而后快,可世间情爱本就不受控制。”
我哭着爬到他身边,红着眼:“你为什么这么傻?我根本就不值得这样。”
他吃力的抬起手想擦去我脸上的泪,笑得一如初见:“傻瓜,爱就是爱了,哪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是下一次,你先遇见我好不好?”
那双手却无力的坠了下去,再没有人问我喜欢什么,今天吃了什么,过得开不开心……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像他那样对我这么好。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守在我身边,瞧着我麻木的样子,他沙哑着声音“对不起,错了,我不该让你入宫……”
“你能不能像以前一样留下来陪着我?”
我有些冷漠的看着这个将我带出苦难又推入深渊的人,第一次拨开重重迷雾,看清了自己的心,我掰开他的手“你是救了我一命,可他替我还了。”
“以后你就坐在那庙堂之上,而我回到江湖,此生不复再见。”
再次穿上熟悉的破烂衣裳,回到熟悉的地方,我才感觉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自由快乐。
再次路过那家酒楼时,我看到了些许熟悉的身影,那都是和我一样四处乞讨的叫花子,这一次小二并没有开口赶走我,像是瞧出了我的疑惑,同我解释“上面有贵人说了,这一带的乞丐都可以来我们酒楼吃饭。”
我拄着棍子的手顿了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