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丁杵在木门口,忽然觉得心里畅快。
老屋子就是不一样,凉快。哦,不只是凉快,是冬暖夏凉。阿丁不喜欢现在城市里建的屋子,码是码得齐齐整整的很漂亮,但骨架里全是钢筋水泥, 没有什么人情味儿。不像这老房子,身体是黄泥和稻草,是一点点汗水垒起来的。变成了墙的泥土大概是打疼了被驯服了,就变得冬暖夏凉,乖巧得不得了。
村子里没多少这样的老房子了。
连阿丁家也早在阿丁出生那年修了新房。新房的堂屋里挂着“严父大人为长房龙孙新建华居”,自那以后,阿丁一家就算和爷爷奶奶一家分家过日子了。
新房的堂屋正对门的墙壁上摆着神龛,神龛上放着两个青花小碟子和一个青花香炉。神龛边上贴着“雁入华堂”几个大字。
那给了父辈无限荣耀的新房却给不了阿丁骄傲。他看过的好房子太多了。高耸入云的、设计别致的、古典的、极简的……总之比父亲建造的新房子更气派的,多了去了。
阿丁独独只打心眼里佩服爷爷的老屋子。
踏进老屋,爷爷在房间的另一头酣睡。小丁想爬上小阁楼去看看。小阁楼屋顶上置了几块玻璃砖,倒也敞亮。只是多年来没人住,仅剩的几块木板和一个破柜子早就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在城里新买的房子里,可没有这样的凉快地儿。只有电拖着空调,空调把热空气压榨出去,留下闷闷的让人喘不过气的冷空气。阿丁向来不喜欢空调房。他吹了空调膝盖疼,肚子也疼。其实也没那么疼,但阿丁妈总觉得是小时候从地坝边摔下去留下了后遗症。得,空调不吹了,大家都挤在几十平方的房子里留着大汗,只期待晚间从河边,越过高楼大厦遗留的点点清风。
想一想,村子里还剩的还能用的且规模较大的就只有张家的房子了。阿丁的爷爷说,以前张家是土匪头子,常年躲在对面的深山里,实力雄厚了,就建了那屋子。屋子建得有派头咧,像北方的四合院一样,大大小小二十多间大屋子,小房间就不谈了,另外在地势更低的地方还修了个别院。现在别院里还住着张家的两个后人。
爷爷醒了。“阿丁吗?你在楼上干啥,耗子一样。”“没啥,我看看。”
阿丁跨过门槛,走进另一间屋子。这间屋子破损得厉害些,连楼板都掉得差不多了。阿丁又挪脚退回来。又看刚刚那间房间。
阿丁以前听妈妈说过,建新房子之前,他们一家人就挤在这屋子里。那时候屋后整整齐齐码着一剁剁的柴,女人们天晴就下地做活,下雨就在阁楼上打毛衣。那时候村里的男人人还不流行外出打工,都秉承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良好美德,一家家能帮的互相帮,计较的也不多。但自打张哥家的儿子出门打了工,回家来就盖了新房,村里的人就炸开来了。工厂啊,流水线啊,高楼啊,汽车啊,样样都惹人喜欢。
一下子不得了,家家都往张哥家去,眼巴巴望着张家儿子渴望一起出去闯闯寻个活路。
这一打男人出门寻活路,村里就空了。只剩下老老少少和长舌的女人们。谁家挣钱了,谁家男人在外寻了女人,风风火火在几个女人的嘴里描绘得细致入微。
说来说去,村里的人更少了。年轻些的女人想出去碰碰运气,中年的女人想进城守着自己的丈夫。一来二去,村子里的老屋,都空了。
阿丁坐在阁楼的木板上,看着结上了蜘蛛网的梁子。爷爷的呼吸沉重而缓慢,一吸一呼,像是在诉说长长地故事。村庄里极静,没有人说话,没有车驶过,只听见蟋蟀的鸣叫声和爷爷的呼吸声。
妈妈说,明天以后,他们在城里的房子就落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