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鸵鸟,总是一个人奔跑;孤独的飞鹰,总是愈飞愈高】
一、孤独是一种权利。
孤独是人的一种权利,而且是极为重要的权利。
一个人倘若连孤独也不能享受,他在人生另一些方面的状况也就可想而知了。
人的精神实际上是很羞涩的,它总是在寻找一个安宁的地方,除非一些特别人格不健全的人。
人们总是想在宁静中过自己的精神生活,就像是一艘远航的船只,总是在寻找能够安闲下来的港湾。
家庭就是这样的港湾,一个能够享受孤独的港湾。
你或者在官场上拼杀,或者弄潮于商海,或者在社会上扮演社会需要的各种角色,交际、应酬,说自己都感觉厌烦的话,做你并不想做的事……
累,莫名其妙的乏累,你迫切需要一个能够让自己孤独的地方,于是,你想方设法赶回家里。
只有在这里,你能够以自己的本来面目活人,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
你可以一下子把高跟鞋踢出去老远,让被束缚的双脚解放出来;你可以和和爱人一道做一顿精致的晚餐,在烛光下慢慢消磨;你也可以赤身裸体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欣赏自己作为天地之子的魅力;你可以大声诅咒你想诅咒的东西而不必担心后果;你可以欣赏你喜欢的音乐,在音乐的溪流净化心灵……
这时候家庭是孤独的,在这个广漠的世界上,它就像是孤零零的小岛。
然而,也正是在这孤独之中,你才能够切切实实感受到真实的存在,真实地感受到自身。
在这里,你就是你,你不是别的什么,你仍旧是上帝创造出来时的样子。
家庭是社会的最小单位,在这里,尽管你能够享受孤独,但是这种权利仍然是被分享的。
也就是说,你尚没有在纯粹意义上享受孤独,因此还不能说这是人之个体享受孤独的最终的权利。
试想,在一个完美或不完美的家庭中,你能够享受那种宁静致远的纯粹的孤独吗?
你不能。
孤独很容易被打扰和伤害。仇恨会伤害它,爱情也会伤害它;冷漠会伤害它,热烈也会伤害它。
所谓“同床异梦”实际上是对人生常态的一种现实描述,而不是文学上的夸张。
即使在最亲密的人之间,也存在着巨大的陌生的阻隔。
那是一片幽静的海面,你不知道究竟有什么东西隐藏其中。
马斯洛在构筑健康人格的时候,甚至也把“渴望独处”作为其中的一项标准。
也许正因为这样,人们才那么渴望自己拥有一个独居的地方,哪怕是一个仅仅能够放下一张床的房间。
当你很幸运地有拥有这样一个房间的时候,你会从本质上感受到你之所以是你的那些东西。
在这个圣境之中,孤独是美丽的花朵,它在你的精神原野上喧哗着,烂漫着,你可以把把灵魂的任何一部分附着在任何一支花朵上,在那里领悟天启,享受世界与人生的美丽和甘甜。
在这里,你可以为自己流泪而不必遮掩尴尬;你可以为某件事会心地一笑而不必向人解释;你可以在一部小说所描绘的世界之中喜怒哀乐而不必担心他人的神色;亦可以陶醉在对另一颗心的追随或另一颗心对于你的追随之中而倍感生之可爱。
你像处子一样纯洁,不需要社会生活经验的矫正,不需要所有行走人生的人都必备的警觉;你把自己的灵魂和肉体完全彻底地摊放在上帝面前,你消失了自我和非我的界限,你完全彻底地摆脱开了尘世的一切嘈杂纷扰,你在这里找到丢失已久的心性……
这才是你的本质意义上的生活,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你在为生存奔忙着的时候熙熙攘攘、乱乱哄哄地发生着的一切,和你还有什么关系?
那不就是一团散发着污浊之气的烂麻吗?
只有到了这种境界之中,你才会吃惊地发现它是那样不值得你去关注,不值得你去欣赏,更不值得你去奉献。
清纯、美丽以至于某种芳香,来自孤独。
自古圣贤多寂寞。不是说这些圣人贤人活得不如意,而是说只有他们才真正找到了人活着应当找到的东西。
这是一种选择。有了这种选择,你也就有了孤独,有了享受孤独的权利,你就会脱离开尘世的烦扰,看到美丽与清纯,闻到奇异的芳香,感受到宗教般的神圣与辉煌。
二、独处和沉思便是心灵的休养方式。
人渴望活动,漫游,交往,恋爱,冒险,成功。
如果没有充分尝试生命的种种可能性就离开人世,未免太遗憾了。
但是,如果没有好胃口,天天吃宴席有什么乐趣?如果没有好的感受力,频频周游世界有什么意思?
反之,天天吃宴席的人怎么会有好胃口,频频周游世界的人怎么会有好的感受力?
心灵和胃一样,需要休息和复原。独处和沉思便是心灵的休养方式。
当心灵因充分休息而饱满,又因久不活动而饥渴时,它就能最敏锐地品味新的印象。
所以,问题不在于两者择一。高质量的活动和高质量的宁静都需要,而后者实为前者的前提。
被人理解是幸运的,但不被理解未必就是不幸。
一个把自己的价值完全寄托于他人的理解上面的人往往并无价值。
健谈者往往耐不得寂寞,因为他需要听众。
寡言者也需要听众,但这听众多半是他自己,所以他比较安于独处。
有的人只有在沸腾的交往中才能辨认他的自我。
有的人却只有在宁静的独处中才能辨认他的自我。
一个特立独行的人而又不陷于孤独,这怎么可能呢?
然而,尽管注定孤独,仍然会感觉到孤独的可怕和难以忍受。
上帝给了他一颗与众不同的灵魂,却又赋予他与普通人一样的对于人间温暖的需要,这正是悲剧性之所在。
无聊、寂寞、孤独是三种不同的心境。
无聊是把自我消散于他人之中的欲望,它寻求的是消遣。
寂寞是自我与他人共在的欲望,它寻求的是普通的人间温暖。
孤独是把他人接纳到自我之中的欲望,它寻求的是理解。
无聊者自厌,寂寞者自怜,孤独者自足。
庸人无聊,天才孤独,人人都有寂寞的时光。
无聊是喜剧性的,孤独是悲剧性的,寂寞是中性的。
无聊属于生物性的人,寂寞属于社会性的人,孤独属于形而上的人。
一个人忍受不了寂寞,就寻求方便的排遣办法,去会朋友,谈天,打牌,看电视,他于是成为一个庸人。
靠内心的力量战胜寂寞的人,必是诗人和哲学家。
一切交往都有不可超越的最后界限。
在两个人之间,这种界限是不清晰的,然而又是确定的。
一切麻烦和冲突都起于无意中想突破这个界限。
但是,一旦这个界限清晰可辨并且严加遵守,那么,交往的全部魅力就丧失了,从此情感退场,理智维持着秩序。
在任何两人的交往中,必有一个适合于彼此契合程度的理想距离,越过这个距离,就会引起相斥和反感。这一点既适用于爱情,也适用于友谊。
也许,两个人之间的外在距离稍稍大于他们的内在距离,能使他们之间情感上的吸引力达到最佳效果。形式应当稍稍落后于内容。
实际上并非心心相印的人,倘若形影不离,难免会互相讨厌。
爱可以抚慰孤独,却不能也不该消除孤独。
如果爱妄图消除孤独,就会失去分寸,走向反面。
分寸感是成熟的爱的标志,它懂得遵守人与人之间必要的距离,这个距离意味着对于对方作为独立人格的尊重,包括尊重对方独处的权利。
三、寂寞是对人性的缓慢破坏。
人生最大的寂寞是什么?
想做事而无事可做,想说话而无人与说,想改变自身所处的这一种境况而又改变不了。
是的,以上基本就是寂寞的定义了。
寂寞相对于人的心灵,好比“锈”相对于某些容易生锈的金属。
但不是所有的金属都那么容易生锈。金子就根本不生锈。不锈钢的拒腐蚀性也很强。
而铁和铜,我们都知道,它们极容易生锈,像体质弱的人极容易伤风感冒。
寂寞还有更深层的定义:
从早到晚所做之事,并非自己最有兴趣的事;从早到晚总在说些什么,但没几句是自己最想说的话;即使改变了这一种境况,另一种新的境况也还是如此,自己又比任何别人更清楚这一点。
这是人在人群中的一种寂寞。
这是人置身于种种热闹中的一种寂寞。
这是另类的寂寞,现代的寂寞。
如果这样的一个人,心灵中再连值得回忆一下的往事都没有,头脑中再连值得梳理一下的思想都没有,那么他或她的人性,很快就会从外表锈到中间。
无论是表层的寂寞,还是深层的寂寞,要抵抗住它对人心的伤害,那都是需要一种人性的大能力的。
劳动者为了不使自己的心灵变成容易生锈的铁或铜,也只有被逼出了新的劳动能力。
而知识者,正因为所感受到的寂寞往往是更深层的,所以需要有更强的抵抗寂寞的能力。
知识给予知识分子之最宝贵的能力是思想的能力。
因为靠了思想的能力,无论被置于何种孤单的境地,人都不会丧失最后一个交谈伙伴,而那正是他自己。
自己与自己交谈,哪怕仅仅做这一件在别人看来什么也没做的事,他足以抵抗很漫长很漫长的寂寞。
如果居然还侥幸有笔有足够的纸,孤独和可怕的寂寞也许还会开出意外的花朵。
《绞刑架下的报告》、《可爱的中国》、《堂·吉诃德》的某些章节、欧·亨利的某些经典短篇,便是在牢房里开出的思想的或文学的花朵。
思想使回忆成为知识分子的驼峰。
而最强大的寂寞,还不是想做什么事而无事可做,想说话而无人与说;而是想回忆而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是想思想而早已丧失了思想的习惯。
这时人就自己赶走了最后一个陪伴他的人,他一生最忠诚的朋友——他自己。
谁都不要错误地认为:孤独和寂寞这两件事永远不会找到自己头上。
真相告诫我们,这两件事迟早会袭击我们。
四、接受命运,但要怀疑生活。
人们一边丧着,又一边燃着的马不停蹄。走着走着,时常忘了自己。
有一天,突然停下回望,看到一个人,在“正确”的年纪娶了“合适”的女人,干着“稳定”的工作,过着“美满”的生活,咦,怎么是自己?笑容怎么那么客套?肢体怎么如此僵硬?
我们接受命运,但我们怀疑生活。不想活成别人,只想在离世时,成为了全世界唯一的自己。
没有什么比时间更具有说服力了,因为时间无需通知我们就可以改变一切。
最初我们来到这个世界,是因为不得不来;
最终我们离开这个世界,是因为不得不走。
以笑的方式哭,在死亡的伴随下活着。
作为一个词语,“活着”充满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喊叫,也不是来自于进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去忍受现实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无聊和平庸。
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人类无法忍受太多的真实。
做人不能忘记四条:话不要说错;床不要睡错;门槛不要踏错;口袋不要摸错。
一个人命再大,要是自己想死,那就怎么也活不了。
生的终止不过一场死亡,死的意义不过在于重生或永眠。死亡不是失去生命,而是走出时间。
做人还是平常点好,争这个争那个,争来争去赔了自己的命。
检验一个人的标准,就是看他把时间放在了哪儿。
别自欺欺人,当生命走到尽头,只有时间不会撒谎。
只要一家人天天在一起,也就不在乎什么福分了。
人老了也是人,是人就得干净些。人要是累得整天没力气,就不会去乱想了。
人都是一样的,手伸进别人口袋里掏钱时那个眉开眼笑,轮到自己给钱了一个个都跟哭丧一样。
人死像熟透的梨,离树而落,梨者,离也。
生活是属于每个人自己的感受,不属于任何别人的看法。
被命运碾压过,才懂时间的慈悲。
凭什么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去想光宗耀祖那些累人的事。
丁俊贵
2023年3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