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负手 第四章

 隔日,大殿


  帝君看着来访的长公主,平平淡淡的笑着,似乎只是平常兄妹间见面,也没太多上朝时对文武百官摆的架势,两人还是选在了后花园见面,私密的东西在一起给太后请安之后再详谈。

  季姬并非美女,迷离的桃花眼和宽大的脸盆并不登对,肢体也偏纤长了些,仔细一看她长的要比帝君高,单单这一点,季姬便知道自己进殿并不能像其他姐妹那样粉饰妆容,也不能穿的太好看,今日登殿穿的是一条平素的绿罗裙,但为表身份,还是在手饰衣饰上有所点缀,与寻常女子区分开,帝君心知这位妹妹颇为文静,如东湖的萍水,便随意搭话了。

  “在城西住的可好?那边恰好处在下民区和城区之中,本应是嘈杂之地,偏偏天公作美有一片竹林,是难得的清幽之所,母后常说夏日要去你那避暑,只是后宫的诸事纷扰。一直未有机会。”

  “谢兄上关怀,过的很好,母后也想的很好,只是过的朴素些,怕是母后不习惯。”

  “你还介意她们说你不会打扮像根竹竿而且不想找夫婿么?”

  “姐姐们的好意季姬心领了,但季姬也自知并非国色天香的美人,且兄上困于党争,也无心牵绳,倒不如以静处之,况且即便不与姐姐们相处,还有居于洛河浦的姜侍郎之内与季姬作伴,不用劳烦兄上费心。”

  帝君浅笑,心情随着渐起的朝阳而舒缓起来,淡淡的说道:“小季,我才知道当年父皇如此喜欢你,是什么原因。”

  “兄上,宫中玄师不是早说过了么,我生于换季之时,前夜彩春,后夜夏绿,得名季,是为吉兆,而当时父皇治下国泰平安,年富有余,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即便父皇也不例外吧。”

  帝君笑道:“哈哈,小季说话可比那些涂胭脂粉的女人好听的多,既不谄媚,又不浅短,很是中听,史家称父皇为承平之君,朕可从你的言行中窥见一二。”

  “不敢不敢,季姬一介女流,怎敢和父皇相提并论。”

  帝君感慨:“小季为女儿身,确是一件憾事,殿中那么多妃妾,能让朕能毫无保留的,也仅有小季一人,只是不知,小季也是否对朕毫无保留了。”

  季姬听完这后半句差点没吓出冷汗来,一时间惊恐未定。

  帝君狡猾的抓住她的手腕,一根一根的把玩着她的手指:“小季的手挺漂亮的哈,写字也很好看吧,最近有没有给人写信呀。”

  季姬立马惊恐的跪下:“季姬,季姬不敢。”

  “有那么怕我吗?又不会吃了你,早就看出来你有心事了,直说吧,咋们两兄妹,没必要你猜我,我猜你的,而且我敢肯定和姜侍郎有关系的。”

  “确,确实是和他有关,昨日他夫人来我府上寒暄,不知为何,他随后就来了,说想借季姬之手,将这东西交于兄上。”

  季姬说完,便取出昨日永和党送给姜谦的书信,帝君阅后,冷冷道:“他是要造反吗?”

  季姬问道:“兄上,不是这样的,请听季姬解释!”

  帝君打断了她的话,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姜侍郎还没傻到特意让朕知道他和永和党人沆瀣一气,他定是觉得此中大有文章,且兹事体大,才托你转交。”

  季姬长松了一口气,也暗自感慨一二,而转到帝君那边,他狡猾而老练的眼神又转了起来:

  “一起去和母后请安之后,你若无事便可返回居处,按殿中玄师所算的时令,初雪应在这几日前后,无事将衣物整理一番,围炉取暖,以避寒凉。”

  “谢兄上关照。”

  事了,季姬从大殿的偏门出来时,姜夫人已经等候多时了,她见是季姬,先行礼,季姬也挥手支开两随从,二人在路上就事论事谈了许久,不知不觉间竟说了一路。

  临别时,姜夫人问道:“除此之外,帝君可说了啥?劳烦季姬夫人再想想有无落下的细枝末节。”

  季姬想了想,说道:“嗯,倒是向母后请安时,兄上说初雪应在这几日前后,让我无事多整理衣物,此等琐事,想来是兄上关心所致,因而并未向阿玉提及,只是兄上说这话时有些异样,不知是否有其深意。”

  姜夫人点点头,回:“不论如何,先谢过长公主了,虽此事为国事,但卑女依旧觉得,此非吾等女流可以插手的,夫君任性,倒是给长公主添麻烦了。”

  “不碍事,如今两党相争各为其利,有姜侍郎愿意为兄上分忧,也是兄上之幸也。”

  “那,卑女先告辞了,家中尚有琐事操办。”

  “诺。”

  季姬看着姜夫人的驿车离去,还是在想帝君那番无事多整理衣服的话,正巧听见侍从在谈论:“没过几日便要年末了,我想着明年开春雪一融就喊我并州的族叔带着家中老母一同过来洛都,长途跋涉,甚是艰辛呀。”

  “可不是嘛,你可得好好修书一封,叮嘱老夫人多备些衣物,少带钱财,以避剪径贼。”

  季姬心里嘀咕:“并州至洛都,穿州过省之旅,备衣物?”

  “等等,备衣物!?”



  随州


  “哟,小哥长的好生秀气,可是要中州去吗?”

  驾车的马夫问着阿夏和那官差,因是阿夏的男装打扮,让马夫误以为是男子了,官差在他耳旁嘀咕了几句,他便会心的止住了话题,继续前行了,原本从安陆往随州是要乘船的,但官差临时改了计划,转为搭马车了。

  “噗,尚不知晓大人晕船呢。”

  阿夏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官差也没搭理她,疲惫的差旅让他不想说话,恰好今日也在下雨,车马要比昨日走的慢了些,官差总是担心车马撑不到下一个城镇,而阿夏倒是不讨厌,出远门总是有许多新鲜事物,而且她也想多了解些官差的事情。

  “马夫,前方可是何处?”

  “大人,我们快到随州了,在随州转马往东北方向去约三日里程便可达申州,那里就是中州的地界了。”

  “如此甚好,阿夏,一会随我到随州城中稍作歇息便出发了,还要给你换身新装,到了中州,这套打扮可不行了,近来中州各州府搜查的力度颇大,你长相秀气,若仍旧以男装扮相怕是会被当成细作处置。”

  “哦,大人说怎样就怎样吧。”

  “喂,马夫,随州城中的胭脂粉铺在何处?若你知晓,吾等便不必在城中悠转了。”

  “呵呵,大人,草民一小小马夫,可不知晓,但随州的商街,兴许会有大人想要的东西。若大人有闲情逸致也可往城中的神农庙一走,给百草之祖上柱香,保身体强健。”

  官差咂咂嘴:“当务之急,还是先回洛都。”

  只是马车骤停,马夫拉住了缰绳,一前一后的颠簸还是让车内的两人好好的往前倾了一会,官差从车舆里掀开帘子探出头来,便看见对头的另一辆马车的车轮陷进泥坑里了,他两三步跃下马车,马夫正想吆喝,官差伸手制止,只见他前去,也围在对头那辆马车的数人里,应是在商量着接下来怎么办。

  阿夏倚着窗向外问:“怎么了?”

  “对头的车陷坑里了,大人下来看看。”

  “没事吧?”

  “不知晓,得看情况。”

  那数人里有一位老者,虽然白发长须,可筋虬精壮,有着古铜色的肌肤和大大小小的伤疤,正想解衣宽袍来和数人把车抬起,但还是被同行的年轻小伙制止了,官差估摸着两人应是爷孙,便过去向二人问问,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老者也是不拘小节,十分豪爽的便拉着官差过去,众人拾柴火焰高,合着三人之力,一下子便把车轮抬了出来,只是出来时,两位年轻人不约而同的失去了重心,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倒是老者微微颤定,徐徐而立,若再年轻些,便有美鬓公之相。

  老者说道:“小子们,在战场上,铁骑的冲阵可比这个要猛烈的多,你们生于承平之世,不曾遭过战事,平日里再不练练都成娘娘腔了。”

  孙子笑道:“爷爷说的是,咋们何家可不出没有血性的男儿。”

  “马屁拍的倒挺好,又给你爹发现你偷偷跑出来玩,不把你屁股打开花。”

  孙子摸了摸头,嬉笑着走到马处摸了摸马的鬃毛:“爹不知道的啦,爹今日就要去往洛都,现应该已经备马从城西出发往申州去吧。”

  就这一会,官差适时的打断了爷孙的闲聊:“二位不知如何称呼,在下洛都工部传驿使贾常,冒昧斗胆,请问要前去洛都的可是随州巡抚何骏?前几日在路上偶遇宋州的传驿使时,偶尔得知一二。”

  老者说道:“原来是官家的人,失礼了,老夫何庆,此乃小孙何涌文,见过了。”

  贾常惊呼:“原来是何老将军,久仰久仰,时至今日洛都仍流有老将军与先帝征伐的典故呀,宛城大战前夜,先帝问将军若让将军主攻,要如何突破由东越名将张朔所布下的大阵,将军那一句唯快不破,倒是让东越人好好见识了一番我军铁骑之威。”

  何庆笑道:“哈哈哈,现在回想甚是亲切,那日,先帝立于阵前,挥剑冲阵,飒爽英姿,真乃一统东陆之真命天子也,现如今,帝君虽治理有方,引我等老将享承平之世,可要比起先帝来,倒是少了些许龙威呀。”

  贾常回:“老将军所言甚是,时势多变,代代明君有其经略,现帝君之治虽是不可与往日同语,但帝君正值年富力强之时,怕是此时会有足以载入史册之事发生也说不定。”

  何庆远远望去,视线不知拉去何处,似高瞻远瞩,又带几分担忧,然而眼神中的柔光一转,心想上次见帝君时,帝君的年纪一如眼前的孙儿一样,是赏花周游的俊俏少年郎。

  “父皇兴征伐,扬国威,儿本应骄傲,可儿曾想,若征伐仅是张国臂腋,耀武扬威,而非以战止战,建承平之世,使百姓安居乐业,那父皇所做,如前朝的乱君,着实并无二致。”

  “然建承平之世,需兴废业,兴土木,以及最为重要的抚人心,儿思来想去,除去一个“仁”字也无它,还望父皇知性明仁,收敛一下从军时的暴脾气,对诸事纷扰多加宽慰是也。”

  何庆记起帝君说这话时不过十三四岁,一年以后,自己便被先帝封到了这随州。也真是许久未见了,便脱口而出:“若有机会,老夫真想见见帝君。”

  既然已将车轮抬出,便要继续上路了,几人心知肚明,也不好多聊下去浪费时日了,何庆引孙儿赶紧调转车头给贾常的马车腾出道来,便离开了,临行时也没给贾常多打招呼,径直架马便走了。

  “唉,真不知是勿扰公事,还是没太看得起小官。”

  阿夏此时却探出头来问:“大人,他们是何许人?走了吗?”

  贾常跳上马车,唆使马夫驾车,又过了一段路,趁这一会功夫贾常将刚刚所发生的事情和阿夏一说,阿夏不厚道的笑了,贾常并不反感,只是有些不解。

  “阿夏,有啥好笑的?”

  “当然是笑大人您啦,您光顾着和老将军搭话了,可是将那小子冷落了一番呢。”

  “啊!原来如此,难怪老将军驾车离去时如此冷漠,不过若是刚才换作阿夏,阿夏该如何处理呢?”

  阿夏想了想,脑子在飞快的思索着对策:“嗯,便,说些寻常的话吧,譬如往随州还有多少里,临近有无山肴野蔌,然后听听老将军会说些什么有趣的话吧,呵呵。”

  贾常抿唇,眼见帘外已经过了刚刚陷入泥坑的拐角处了,随州城的墙瓦已经映入眼帘,颇有豁然开明之感,而车马也渐渐放慢了速度,而一旁的阿夏,也轻轻的哼起了在碧山常唱的山曲:

“竹子高又高,试与天比高”

“春雷前后去挖笋”

“不曾想”

“矮子也会长高高”

那时贾常才发觉,原来传驿使的差旅并不全是单调而无趣的传递书信或处置亲属,也不只是遭受旁人的漠视和白眼,有时出现在史官撰写的传记中的人物,自己会因此窥见一隅,那人物的伟岸身影有死去的,也有活着的,都无一例外的活成了柴薪,明明形容枯槁,余火将熄,却时刻将视线和仅有的力量转移给未来,未来由何铸成?便是那些远远看去便心生汹涌的年轻跃动之躯,那些眉目清明,眼神坚定的青涩面孔,以及那生于承平之世才会有的稚嫩。

这难得的智慧如山涧清泉舒然蔚来,会不会是柔柔的女声和一路相伴而生的舒适感所造成的错觉呢?一旁的山歌还在继续哼,可唱者无心听者有意。

“进城之后,我便引你去粉铺换装了。”

“好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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