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早就想谈谈我跟电子琴的故事
我是个三分钟热度的人
在我庞杂而短命的所有兴趣爱好中
电子琴俨然伫立并占据了我长达十年的生命
任我的所有爱好似洪流激荡,来去匆匆
它自岿然不动
我一度厌恶过它 感觉那黑白琴键是我童年最黑暗的诅咒
当我一考完九级,虽然出了些意外被降到了八级,但我也迫不及待地将它收纳,搬走,束之高阁
这一束就是六年
而我还来不及从忙于练琴的日子里松口气,就卷入了忙于学习的日子
一晃六年,我走过了我的中学时代
琴沉默了六年
我曾打算让它就此永远喑哑
大一的寒假,百无聊赖之时,我瞄到了衣柜顶的电子琴,想到小时候发过的再也不碰琴的毒誓,有点心虚却又鬼使神差地把它搬下来,摆起来,坐在它面前,努力地追溯那久远的回忆,已然一片空白
我茫然地看着那些黑白键,我记得在很久之前这些黑白在我眼中不是如此单调,而是跟随我翻飞的十指,丰富,灵动,斑斓,我们是死对头,但关键时候总是最佳拍档
我依稀记得当时的心情,状态,却死活记不起一点谱子,上网去搜当时的考级曲目《巴黎的鸭子》,略微找回记忆的同时又有点目瞪口呆,这些年,我是丢失了多少宝藏
最初的时候,是幼儿园大班,我记忆里只剩一个清晰的情景,别的小朋友都在午休,我却要被老师送去隔壁小学音乐教室练琴,老师说,是我爸妈嘱咐的,她也没办法
再大一点,是小学,我有好多好多兴趣班,不是爸妈逼的,是我自己给自己找病,周末的时间不用来学习,用兴趣班填的满满当当,周六的琴课是我每周的噩梦,我很懒,也没耐心,布置的作业总是不好好练,但是每个周五晚上又玩的心安理得
我的老师姓王,是一个总是乐呵呵的中年男子,他一天带好几个班,一般我到琴行的时候他还在给上一个班上课,我就坐在教室外面的小沙发上,手心冒汗,如坐针毡,那是幼小的我深刻领会度秒如年这个成语的第一个场所
一上课,王老师总是在我磕磕巴巴的琴声里罕见的收起笑容,皱起眉头,说一句“又没练?”
手上的汗让琴键都开始打滑,一片寂静的教室,慌慌乱乱的我。这几乎每周必发生的一幕公开处刑成为我的童年阴影,平时和蔼但是会对我皱眉头的王老师也让我又爱又怕,依稀记得当时小时候的我记“琴”这个字的时候,想的是王老师今天要上课,但是由于我太害怕,老师的样子重影了,看上去像有两个……真是害了个大怕
王老师每次下课后总要对来接我的爷爷说“这孩子乐感很好,但就像海绵,挤一挤才能出水”
从此我那总是期待他孙女成为精通琴棋书画的才女的爷爷痛定思痛,肩负起了挤海绵的重任
他老人家弄了个表格,曲目1二十遍,曲目2三十遍……弹一遍打一个勾,出错了就不算数。爷爷还经常夹杂私情,他偏爱的那首《春江花月夜》,我真的弹到绝望,满篇的勾勾看得我头昏眼花,那古筝的音色听得我了无生趣,爷爷却乐此不疲,甚至拿录音机录下来在家里反复播放,这对我幼小的心灵无疑是一种折磨
最后一次考级,王老师陪着我们一个班十几个人去了考场。那天刚下完暴雨,少年宫的积水没过了腰,听说琴行也被淹了,那些钢琴受了潮估计会损失一大笔吧,王老师依然乐呵呵的陪一群他看着长大的孩子靠九级——业余电子琴的终点
我记得我的发挥不错,但是我完成演奏后考级老师满意但有点疑惑的问我“结束了?”我说对呀,结束了,老师就有点纠结的让我出去了,后来我知道,王老师时间不够少教了我们一首演奏曲目,考级曲目不齐,我们一个班都被降级了
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那十几个同学,也几乎没再见过王老师直到我中考完心血来潮来学吉他,那都是后话了
初中的我会在大家谈到兴趣爱好时有点得意的说我会电子琴,可收到的评价总是“电子琴是小孩弹着玩的吧”“电子琴没有钢琴优雅,也没钢琴难吧”这时候我总是执拗的一遍遍解释,电子琴很有特色,它的节奏型和音色任意组合能玩出超级多花样,钢琴曲也是电子琴考级的必备曲目,我们也是会钢琴的……
很奇怪,自己明明私下里骂过无数遍的东西,却在别人展露一丁点不理解的时候急于争辩,像在护短一样不容许别人说半句不是。我心里隐隐觉得,我们可能还是有感情的吧
到这可能就没什么故事了,我接触了更多更大的世界,有了很多别的兴趣爱好,我爷爷也永远听着录音机里的那首《春江花月夜》,直到爸爸给爷爷换了智能手机,扔掉了那个破破烂烂的老录音机,爷爷得知后骂了爸爸很久,然后失落的一遍遍念叨“我的回忆啊……我的回忆找不回来了……”这一幕让无论是当时的我,还是现在打出这段文字的我,都满是心酸,也暗暗发誓一定要把这首曲子学回来,所有曲子丢了都没关系,但《春江花月夜》,我要学回来的
有一天,我读到了八月长安写的《时间的女儿》,读到了她跟大提琴的故事,读着读着就莫名其妙地哭了,我在这篇文章里看到了我的影子
这是文章结尾的摘录
“我换好衣服,坐在镜头前。摄影师让我随便演奏点什么,反正现场不收音,没调弦也无所谓的。
他忙着找角度,我编辑忙着玩手机,没人注意到,当我多年后拉响第一声琴音,要咬紧牙关才控制着没有哭出来。
多年不练习,我的手已经僵了,指法却全部都记得,每一个小节,每一次停顿。我竟然都记得。
摄影师赞赏地说,诶,琴真有用,你一下子就自然了。
它当然有用。
它带着我失去的一部分灵魂,回到了我的身体里。
原来我一直都爱它。它是我的负担,我的苦难,我急于甩脱的噩梦;却也给了我骄傲,给了我快乐,给了我窘迫又俗气的童年原本不可能得到的美与希望。
我爱它。我学了八年的大提琴,我爱上它的时候已经太晚。”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爱它
但我想
我可能会开始重新练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