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8-19天边那轮月

在太行山山脉环绕中,有一块宝地,形如聚宝盆,是一个福泽绵绵的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一条长长的公路,由北到南把大山的两端连接起来,这条公路据说是战备路,沿着公路可以直达林州,下太行去中原。

在公路的东侧,震禾大队的招牌特别显眼,震禾两个大字,高高的立在焊接的铁架子上,周围用铁丝紧密缠绕,好怕大风刮落下来砸到路人。

顺着不宽的村中大路往东走不到1000米,往南一拐,十字街正南,进入眼帘的是久安县震禾手工业联合加工厂的木制标牌,悬挂在大门的左侧。那种老式的大门,纯是厚厚的木头制作的,门板很重,仿佛古代的城门,两扇大门一开一关都发出吱吱哑哑的响声.

门房的老师傅,慈眉善目,说话声音很轻,十分文静的一个老工人,人们都称他是张师傅。张师傅的身后,一条忠实的老了多年的的大黄狗,紧紧的跟着,摇着尾巴,见了陌生的客人,总要旺旺的叫几声,看见客人往后退几下,大黄狗就扑向前去,张师傅一吼,大黄狗就乖乖的趴到门房边的狗窝那儿了,一点也不犯贱了。

大门的正上方,中间是一面红旗,两边彩旗飘扬着,在风中呼啦啦的,迎风而舞。

震禾手工业联合加工厂,成立于1958年农业合作社改造期间,久安县里有名的木匠和铁匠报名,组成了联合加工厂。

震禾村木匠多一些,当时选址的时候就落户到震禾村这个占地大约20万平方米的大院落中,院落的正南方是一个大的庙宇,村里边用来养牲口,是大队的饲养院。

一方院落,一个小厂,一个充满着经济和政治,爱恨和情仇的角落,一个兴盛衰亡的历史的演变。

                    1

院子东头的一个小坡上,有一个老井,井上立着一个辘轳,大大的井口上支撑着两根坚实的槐木,站在上面,往下看能看得见水,大概有17米深的样子,大人们习惯把木桶连在井绳上,然后一下把桶放到井里,让木桶自由落体运动,到达水面的时候,会咚的发出一声闷响,然后往上摇一段,再突然放下去,来回几次,意思是桶里的水打满了。刚才的那一连串操作,叫放野辘轳,叫吃猛子打水法。单手摇,另一只手挪井绳,吱吱呀呀的把水打上来,倒在另一只桶里,重复一次,直至两个桶里水都满了,这才哼着小曲,担水回家。

这里是村里饮水的主源头,小厂子有这口老井,人气旺发,财气旺腾,或许应对着五行中的水生木吧。

小厂大门两侧是一整排平房,是职工宿舍,那些远处的职工就在这里休息,一般家离小厂30里左右的职工,都有一辆 杂牌的自行车,每天从家到厂里奔波。

西边是女工职工宿舍,那些参加工作不久的,也都是20岁左右的女青年一般就住在这里,难免这里就成了花的乐园。紧挨女工宿舍的一排西屋,是厂长家的专属领地,有三间屋子大小。厂长家的门口,有用木板支撑起来,很小的一个小房子,房子里面有简单的灶台,人们称呼是夏厨子,只有在夏天天气很热的时候,才在外面做饭而使用,简易的小木板房,门锁用小铁丝拧一下,插一下就可以,有时候并不上锁,灶台的火炉子上,往往放一个大的铁茶壶,黑莜莜的,水垢常常能把茶壶底覆盖的满满的,水开的时候,发出滋滋的响声,好比儿童吹口哨,水面经常漂浮着白白的碱渣子,而水壶口冒着长长的热气,木匠老师傅经常用热水开胶,或着浸润墨斗之类。

厂长家有一只小花猫,在屋里屋外来回穿梭。要不就和厂里的大黄狗游戏,要不就蹲在西房屋的墙根下,静静的盯着,看能否有胜利果实出现。

厂长家的南面是生产车间区域,先是铁工车间,主要是打造一些木器上面的把钉,或是圆帽的大点的铁钉子,像风扇车上面,就需要很多这样的铁钉,偶尔也打造锄头或头,铁工组的师傅嗓门都比较大,耳朵一般都不咋么样,说话全在于大喊大叫,叮当叮当,一天下来,满身汗水,穿在身上的耐火烧的围裙,都能被汗水浸透。

贾师傅是车间里的全把式,啥铁件都锻打的有模有样,人个子1米65左右,拉风箱吹火,用铁钳子翻滚小铁件,相当拿手,尤其欣赏贾师傅耍大锤,把大锤往身后一甩,猛然用力,当的一声就敲在铁件上,按贾师傅的话说,在于一个抡字,你抡的好又不费力,打出的东西质地很坚韧。

很多年轻小伙子,抡大锤就不如贾师傅,拜师傅传艺。于是贾师傅就一板一眼的培训徒弟,无论在大锤子还是小锤子的应用上,都有使用的技巧,不是出蛮力气就行。

铁工车间在贾师傅的带领下,每年到年底都能提前完成厂里的规定目标,并能把一些推到市场的头和锄头打造的很有品牌,村里的百姓在震禾村庙会的时候,就常常在联合加工厂门口,精心挑选,那些满意的锄头,正好配上木工车间加工好的锄头柄子,有利于农业生产。

                2

在厂区的东南,稀稀落落的开着几朵牡丹花,那是门卫师傅自己种植的,牡丹花开的时候,点缀着小厂的美景,那么安静和自然。

在木工车间第二厂房的门口,有2棵桑椹树,成熟的时候,叫工人们高兴的流出口水,于是就有人悄悄的爬树采摘了。更有可恶的是竟然把枝条给折断,落下满地的桑叶子,门卫师傅自然就牢骚开了,那个不成器的家伙,缺德啊,总的保护树吧。

宁静的木工车间,车间的大门两侧用大红字写的,严禁烟火,车间的周围都是那些警示标语,车间主任总是天天叨叨不要在车间抽烟,也不要在烤窑洞里随便点烟,一定要注意安全。说归说,可是就有几个不长记性的中年师傅,有名的大烟鬼,一天2包黄金叶不够抽。

仲夏的傍晚,工人大多数下班回家了,车间里留有几个震禾村的工人,加班赶做几辆架子车,专心的忙,车间里的大灯泡亮起来了,足有200瓦,在满是木质器件以及刨花锯末的大的工房里,弥漫着淡淡的油松的香味道。

高一龙走出车间,来到烤窑洞里,取前天放在里面的一个槐木板子,矫弯过正的说法大概来自木工的烤制工艺吧,常常把一个不是很直竖竖的木头,放在烤窑洞的石头地面上,然后再把几块大的石头压在木头上面,经过2到3天的烈火的熏烤,就能达到师傅所需要的标准了。

高一龙这时候烟瘾上来了,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盒,只有一支烟了,还不赶快过个瘾,当他拿出火柴,把烟点着,猛的吸一口,一下吸到肚子里去,憋了一阵子,才悠然的从鼻孔里冒出一股小烟,然后又赶快吸到鼻腔里去,再悠闲的吐出几个小小的烟圈,在空中弥漫着,这种情景只有那种对烟草上瘾的才会出现。

一支烟还没有吸完呢,车间里张师傅就大的嗓门喊开了,一龙快来,在外面磨蹭啥呢,马上要交工了。

一龙不情愿的嘟喃了一阵,过把瘾也不痛快,赶紧把烟头在鞋底上拧灭,又把剩余的烟头装进了上衣口袋,从烤窑洞里把师傅需要的木板,老实的扛回去了。

正在车间安心加班的几位工人师傅,听见外面大声的吵嚷着,着火了,着火了,快救火,快救火,原来是门卫师傅在巡查工房时,发现烤窑洞对面的车间,浓烟滚滚,火势逐渐往上窜,对面车间是一个成品库房,倘若这里着火,损失一定相当大,一龙和张师傅立马跑出车间,马上拿起车间门外的水桶,向老井边跑去,这时震禾村的高音大喇叭也在大声广播着,木器厂着火了,木器厂着火了,大家赶紧来救火啊,赶紧来救火啊,不一会,附近的村民都从家里担着水桶,端着洗脸盆都涌到老井旁边,抓紧时间,尽快把火扑灭,一会有人紧张的跌到了,把洗脸盆都抛远了,有的干脆,两手提水桶,犹如少林寺提水功夫一般,一趟趟跑着,厂长在办公室内第一时间打了119,等待救援。

毕竟是木,木生火,火势很快蔓延到车间的房顶了,一龙马上丢下水桶,扶梯上了房顶,借用村民的锄头,把房顶的瓦片尽快扒拉下来,阻止火势向其他的相连的车间蔓延,浓烟熏得他,辣的眼睛好难受,在他的带领下,很多小伙子都上了房顶,把车间的房顶拆了,大火没能顺着房顶蔓延到其他车间,救火车很快赶到了,在大家共同努力下,一场大火终于扑灭了。

但一龙精疲力竭,瘫坐在带锯车间的刨花上,久久没有说话,呆呆的看,周围那些救火的村民,围观了一会,渐渐的散去了。

厂里保卫科李科长第一时间成立了事故调查组,加班的几位师傅同一龙接受调查,一龙很是憋火,救火出了那么的大的力,难道自己还是成为事故的责任其中之一吗,心中充满很多的疑惑,真是五味杂瓶。

张师傅如实汇报了加班前后的过程,李科长认真做了记录,问到一龙的时候,一龙抽烟了没,一龙确实说自己抽烟了,但是剩余的烟头装在了自己的口袋里了,不过在刚才的救火过程中,上衣口袋不小心在房顶上的铁钉挂破了,烟头掉了,确实是自己抽烟了。

气的张师傅一个劲的骂一龙,你个不争气的徒弟,你为何连厂里的纪律也不遵守,我没有你这个徒弟,你好好想想吧

李科长似乎知道了答案,一龙违规抽烟,烟头引发的大火,把这个情况汇报给了厂党委。

勇敢的一龙,委屈的直掉眼泪,悔恨自己的烟瘾过大,不该过把瘾,但是自己确实没有把烟头丢在烤窑洞外面,自己记得很清楚,没有摄像头的时代,只有逻辑的推理,一龙真是有点冤啊。

天总有几天是有乌云的。

李科长在调查事故中出了大力气,一致认定是一龙工作中违反纪律抽烟导致的,最后厂党委决定开除一龙。

真的太狗血了。

救火中的高大形象,在事故的责任面前,翻转了人生。

一龙很无奈,他坚持自己的内心的真理,他没有丢到烟头,事故不是自己。

天晴了。

在重新整修车间的烧毁的房顶时,厂里电工王师傅重新布线时,发现了在车间的东南角的一处电线严重老化,时间长了,火线打火导致房子下面的苇着火,引起了车间的大火,原来一龙是被冤枉的。

王师傅把这个情况反映给厂党委,厂长组织保卫科重新调查,最终确定电工王师傅的结论是正确的,重新召开党委会,给于一龙同志撤销原来的开除决定,立即返回厂里上班。

召开厂里大会,宣布这个决定,对于一龙在救火中的表现给予了表扬,但是抽烟违反了纪律,惩罚一龙两个月的纪律奖金,功是功,过是过,希望全体职工引以为戒。

一龙重新回到了熟悉的车间,回到了张师傅的旁边,只是从此戒烟了。


3

贾师傅下班之后,总喜欢到紧邻的油漆车间去闲逛。小厂的油漆车间只有8位工人,3位男师傅,年龄接近退休,5位是女工,年龄分布层次分明,张琴,50岁上下,车间主任,高高的个子,留一个剪发头,眼睛里永远透出和善的光芒,说话很稳,发音很清晰。工作起来,拼命三郎似得。

李兰兰,40岁左右,个子有些矮,黑黑的脸庞上,总有一股坚毅的神气,性子耿直,从来都是风风火火的样子。

再说3位年轻的女工人,特点鲜明,一枝花赵赛飞,漂亮迷人,总喜欢在长长的头发上用小花手绢一挽,透出一份灵气。人长的肤色白,身材曼妙,迷人的眼神醉倒粉丝一片,人好心灵更好。

田芳平,高挑的个子,爱扎个马尾巴,特别能笑,话没说3句,自个儿先笑开了,心里从不藏着掖着,表里如一,与一枝花情同姐妹。

另一位是肖小红,厂长的小姨子,招工的时候,从劳动局的硬性指标,办到厂里的。很普通的一位,也很少说话,也许是厂长的关系,别人对她都挺好的。


油漆工主要的是把每天从仓库里领出的需要美观的木制器件,给于添加五颜六色。一般先用砂纸把器件打光,然后用腻子粉重新挂一次,再上油漆,等油漆晾干之后,又涂上一层清油,保持油漆的亮度。

每天油漆车间都是满满的各种物品,车间里逸散着油漆的香味,工人们都带着口罩,就连3位老师傅都是严格要求自己,认认真真的完成定量任务。

五一厂里要开表彰会了,给油漆车间发了两个先进指标。张主任琢磨着,如何分配最合适呢?心里嘀咕,给小红争取一个指标吧,怕有巴结厂长的故意作为,兰兰赛飞芳平工作都很努力,3位老师傅中,李师傅最能吃苦,工艺技术最好,很少说话,淡漠荣誉。

临下班时刻,张主任把大伙集中到一起,把厂里评选先进的事情说了一下,各抒己见,尽快推出人选,报给厂办公室。

两位老师傅老王和老秦表态,我们两人推荐李师傅,另一个呢,张主任最合适,吃苦在前,啥事情都为咱们车间着想,应该占一个指标。

李师傅笑了笑,说道:还是让给年轻人吧,我们作师傅的也没有啥要求,只要带好你们几个徒弟,能把厂里安排的任务完成好,就很满意了。所以我退出指标。

3位老师傅都表态让年轻人做先进,张主任征求兰兰的意见,兰兰心直口快,我推荐小红和芳平,小红工作认真努力,从来没有怨言,芳平乐于帮助赛飞,完成任务总是在第一位呢。

赛飞没有说话,点点头,意思同意了兰兰的意见,轮到小红发言,木讷小红半天没有说出口,把张主任急得,最后小红说道还是张主任你和方萍吧。

方萍站起来,“我表个态,先进应该属于李师傅和小红,在咱们眼里,两位最是符合先进的标准,我需要继续努力,这次就不要提我了。”说完,哈哈哈,把大伙都乐了。

老王慢吞吞的说道,先进是咱们车间的荣誉,代表油漆车间的全体,还是张主任和小红吧。

就这样,争论谦让,最后通过举手表决,张主任和小红作为油漆车间的先进工作者。

表彰会那天,两位上台领奖,一个奖状镶嵌在玻璃镜框中,一个大的搪瓷缸,上面写着为人民服务,两条毛巾和一捆线手套。

张主任把大搪瓷缸放到了车间里,小红呢,高兴的去震禾大队的供销社给大伙买了点心,分发给工友,一个团结和友爱的车间。

暖暖的车间,为人民服务,体现在工友们之间的细微之处的体贴和关怀,那个大搪瓷缸永远留在了车间里,一直到油漆车间退出历史舞台的那一刻。

最后一拨工人退休潮水涌来了,震禾木器厂也在大潮中受到了冲击,退休和接班,又一批新鲜的血液补充到厂里了。

那些和李师傅贾师傅一块怀抱技术的老工人,离开了奋斗了多年的厂房,,回到大队,重新开始了又一个人生。

一下子走了这么多的技术骨干,厂里党委着急了,很多工作有些落后了,有些衔接停止了,厂长想到了返聘,那可是最新的思路,召集了贾师傅他们来厂里商谈,不过工资低了很多,待遇下降了。

老师傅念及厂里的困难,二话不说,重新回到了岗位上,稳定了目前的局势。

震禾大队党支部书记是个精明人,看到好多技术老工人的长远价值,立刻在公路边的歇马店旁边,成立了震禾大队木业加工小厂,属于大队集体企业,与大队的石灰窑,大队的红砖窑一个地位,先是上马了带锯加工项目,来料加工,慢慢的有了名气,地理位置紧邻公路,小企业逐渐火起来了。

厂里的很多工作,理顺之后,老工人被辞退了,正好大队开办了木业社,那些老工人就加入了这个队里办的小厂中,一般小徒弟来到了老工人的身边,逐渐发展起来,渐渐人们忘记了在大队的中心地带,还有集体的木工企业,这个大队办的木业社,取代了震禾木业加工厂。

木之时代告一段落,木业社从公到私,从大到小,直至最后退出历史的舞台,这个是时代的进步,萌发了改革的春天,是历史的必然,是任何人阻挡不了的。

多年以后,在那条南北通畅的战备公路两旁,小型的加工作坊,土板店林立,震禾于是扬名。

那些独自经营作坊的工人,很多都是来自大队木业社的小徒弟,小徒孙,而他们的领路人是贾师傅,王师傅,那些在集体企业工作至退休的一代建设者。

4

也许真的,应了五行中的金克木理论,木之凋零,金之兴盛。

随着震禾大队木业社的兴起,渐渐的木工车间退出了历史的舞台。老厂长的身体也不若以往,委婉的辞去了厂长的职务,全家返回到村里,养老赋闲,种花养草,归于田园,享受天伦之乐。

县里二轻局党委领导极其重视,考察了兄弟城市的发展,决定上马冶金厂。于是,一整套设备从东北运回来了。

原来的木工第一车间与第二车间,大仓库,全部腾空,安装调试新设备,培训新的工艺。

恰好退休招工进来一大批年轻人,又从另外一个小厂调来一位年富力强的厂长,准备翻身努力,闯出一条新的路子。

正是新官上任先点火,烧,烧,烧。

先把大门换掉,厚重的木门,被支离破碎的扔到仓库前的小空地上,改变的是那种两扇轻盈的用铁丝焊接成的金属大门,刷上白漆,倒也特别精致。震禾村的小孩子们,经常踩在大门上,来回摇过来,荡过去,听大门滋滋响声。

醒目的标牌久安县震禾冶金轧板厂

有些工人打趣的说,咱们厂听着就是野鸡翅膀厂,看看能飞多高,飞多远吧。

门脸很是恍然一新,工人的积极性呢,从换人的那天起,就有了脱胎换骨的蜕变。

新厂长第二个举措,是建立一个新的工薪计算方法,定量定质,多劳多酬,优劳提酬,奖一罚十。

第三个举措,竞选一二三车间主任,凡是年龄在35岁至40岁之间的工人,都可以参与竞聘。全长上下都行动起来,曾经是厂里的团委书记的周海波,一车间党小组长刘斌,原来3车间主任焦志远,工人高一龙,唐松明5人参与竞选。

大会安排在厂里的大食堂里举行。

上午,5月的鲜花开的正艳,浓郁的花香沁人心脾,阳光和煦,温暖着这个小厂。9点准时开会,党委书记苗正国先讲话,说明了制度改革的时代性,必要性,从政治站位的高度肯定了选举的意义,得到了全厂与会工人的认可。厂长主持大会,并详细说明了大会的议程。

只有3个名额,5人参与竞聘。

5位侯选人轮流发表了各自的计划书,夸海口,拉选票,鼓舞士气,壮大威风。

投票箱子是木工车间生产的,大箱子上面已经上锁,只有在箱子的正上方,留下一个投票口。厂长宣布了投票的顺序,以及注意事项后,苗书记第一个投下了庄严而神圣的一票,厂长,副厂长,主席台上的各位领导,依次投票。

工人们从座位第一排开始,一条龙到主席台前的投票箱子里,庄重的投了个人的一票。唱票和计票由赛飞和芳萍担任,工人代表崔四虎监票。


黑板上5人的名字下,一个个大写的正字往下延续着,听到声音最多的是高一龙,其次是周海波,刘斌,偶尔弹出焦志远,唐松明2个名字。

经过2个多小时的计票,最后选出高一龙,刘斌,周海波3人是新的车间主任。

根据工作性质安排,厂党委开会决定,刘斌是第1车间主任,高一龙第2车间主任,周海波第3车间主任。

任命书发到了3位手中,并当场签订了车间生产指标责任书。

责任和权力以及利益的融合,爆发了工人的生命力。仅仅从生活中的一个现象谈起,每天的考勤制度,原来是在车间统计员那里签到签退,新的制度是传达室门口墙上的翻牌制度,进厂大门的时候,把写有自己的名字的牌子翻一下,厂里只统计那些没有翻牌的工人,下班离厂的时候,再把个人的牌子返回去。

传达室刘师傅就统计一下,谁还在加班,是否食堂就餐,是否晚上住在职工宿舍,这些都完整的统计下来,作为一个月的考勤。

工人们都穿着厂服,兴高采烈的来上班,那些调皮的年轻人,总嚷嚷着,刘师傅,把我翻一下,给我翻回去,哈哈哈,还把刘师傅给累坏呢,每天翻这么多牌子。

有时候,刘师傅开玩笑说,翻身不忘党,初心永不变。工人在笑声中进入车间,步入个人的岗位,开始一天的忙碌。

一车间轧板任务比较多,将来料加工成客户需要的厚度,生产的制品用于汽车工业,一般是流水线送到2车间。

2车间是下料 打磨,打制,根据客户的订单需求,把一整块薄薄的铁皮,利用车床,裁剪成各种型号的半成品,犹若衣服的制备。

3车间主要是成型,美观,组装,按照图纸要求,组合成各类铁制器件。

一叶落,秋将至。冬天的生产任务骤然加紧,面对广大的城乡市场,火桶的需求量供不应求。

为了赶进度,决定两班倒制度,晚班不仅保证数量,更注重质量。分管生产的厂长和三位车间主任坚持再一线,一个个眼圈黑了,眼睛发红了,得了红眼病似得,为了进度为了质量,他们与工人都是拼了。

上晚班的工人食堂吃饭免费,离家远的职工补贴车费,当然是自行车费用了。

3个车间的齐心协力,任务都能提前完成,到厂里拉货的小四轮拖拉机,解放车,马车,驴车,人工板车,越来越多,水桶,火桶,拐角,喇叭,铁簸箕等等,一应俱全。

到了年终,厂部核算下来,经济效益是建厂以来最好的一年,效益好了,福利待遇自然就提高了。原来的福利标准不变,每个工人都发一套火桶,回家取暖。

一个奇特的现象出现,附近的私人小作坊,也加入了火桶的制造中,市场份额在价格的比拼中,逐渐低落下来,没有3年时间,出现了滞销,工人的工资就是发产品替代了。

没有了创新,没有了制度上活跃,也就没有了话语权,渐渐的出现了有门路的工人都开始逃离,有的去了效益更好的洗衣机厂,有的去了煤矿,有的去了上级机关科室,那些没有任何门路的工人,只能与厂里共命运了。

5

穷则变,改变能通否?

在目前的情况下,经过和上级的协调和安排,转型到为市里的焊条厂烧制焊条粉,原来车间的大型机器和一些原材料都作为废旧钢铁变卖了,车间全部改为煤粉车间,在一车间东面的空地上,修建了两座烧结窑,高高的大烟囱矗立在南边,一座烧结耐火罐,另一座烧结焊条粉。

烧制耐火罐的原材料是震禾村东面山上的粘土,村里有马车或有驴车的师傅就每天上山挖土,把粘土运回到厂里,然后通过粉碎机研磨,通过各种型号的筛子,达到制造的要求,加水和成泥状,再运用模型制成泥胚子,晾晒,干燥之后装到烧结窑里,高温烧结,就制成需要的耐火罐了。

将粉碎好的矿粉装入一个小塑料袋中,放入一个铁制的模型中,铁制的模型放入耐火罐的中间,在模型的周围填满煤粉,然后送入烧结窑中,高温灼烧,等罐体冷却后,出窑,煤粉燃烧之后,就剩下烧结成块状的铁矿,经过敲打分离,再将块状的成品粉碎,装袋,化验,标明生产时间,合格之后,就可以发往焊条厂了。

前期还不错,无论成品的质量和数量都能达到焊条厂的需求,各种费用都能够顺利的结算,工人们的工资和福利也能够兑现,震禾村很多村民就在厂里打工,离家也近,工资也还能顺利拿到,可以说起步阶段还是红红火火的。

国家的农村政策农田责任制,分田到户,农民的积极性调动起来,参与农业生产的劳动力也多起来了,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此时的工厂,也借鉴农民的方法,开始了车间承包责任制,高一龙率先和厂里签订了3年的合同,除完成厂里的任务之后,剩余的就是车间自己核算,到年底汇准时,除了工人的工资和奖金以外,还结余一部分,高一龙决定一部分用于扩大生产外,很小的部分给几位在车间带头工作的组长和先进工人增加了一份福利,每人制作了一件皮大衣,带毛领的那种,在那个时代,有一件皮大衣,是特别体面的事情。

三年的合同到期了,高一龙没有想到的是,每天在一起的一位小组长,突然找到厂自己也要承包车间,而且任务量加大,给厂里上交的份额增加,经过一番辩论,最终厂里把经营承包权就给了这位小组长,高一龙成为了技术指导,又是3年的合同。

第一年顺风顺水,小组长意气风发,各种指标都完成的很好,得到了工人和领导的肯定。

就在第二年,出现了焊条厂的效益奔溃,海南和广州的矿粉厂来追债,厂里没有多少资金,只能用焊条抵债,工人的工资都被折算成多少根焊条,自己联系私人小厂销售,你看,小组长多么想实现自己的理想,结果呢,厂里提前收回合同,由厂里自己经营来度过难关。

由于是有了两座烧结窑,厂里决定学习附近村里烧结耐火砖技术,自己开始烧结各种型号的耐火砖,向附近村民销售。

耐火砖的业绩也不是很好,又必须来把海南和广州的矿粉款给补交,这可把厂长难住了,怎么办呢?

6

常言道“病急乱投医”,对于一个小厂来说,也不列外。

厂长悠闲的坐在沙发上,猛的吸了一口中华烟,吐了几个小烟圈,自言自语,目前市场需求铁制品,改行铸造吧。

脑子一发热,两脚就不听指挥了,喊上副厂长和办公室主任,坐上焊条厂淘汰下来的212吉普车,朝林海县而去。

厂里原来有个林海县的老工人于三胖,退休在家,经过引荐,一个有名的行家,游盛师傅,50岁上下,个子不高,眼睛很好使,滴溜滴溜的转,反应很快,给厂长说的一套一套的,从理论到实践,从销售到利润,分析的有章有法,高兴的厂长,一拍脑门,定了,就去铸造。

过了两天,游盛师傅来到了小厂,关荣的加入了小厂的技术领导小组,主要负责全工艺流程的指导。

铸造的原材料是生铁,收集厂里一些铁制品,重新铸成铁锅,铁笼,铁铲,铁鏊子等产品。

尤其是抢手货大铁锅,质量必须保证,检验用水,看是否有漏水的小裂缝。

经过一个月的尝试,终于规模生产了。

自然厂里成为了收铁的一个点,附近的村民把家中的废铁卖到厂里,或是换成需要的铁笼等产品。那些收购站的收到的生铁源源不断的拉到厂里,厂长好高兴,庆幸改革成功。

产品开始积压到库房里了,怎么办呢?

送到各个生产资料批发店,人家是卖了你的货,才能给你结算,要不就是派工人参与到附近村里的庙会上,集市上销售。

回笼钱的周期越来越长,现金流出于断断续续,工人的工资发不了。

游师傅也很着急,来这里快一年了,工资兑现的不多,厂长笑着说,老游,要不你挑几件产品抵工资吧。

游师傅摇摇头,这些物件家里都齐备,实在是用不上啊。

一个衰退的迹象出现的时候,没有人能帮助,自生自灭。

上级部门催每月的经济报表,数据都是会计赛飞自己计算出来的,然而,上级邻导很高兴看到这样的数字。

一天天过去了,厂长也相信了街头的摆摊预测了,你说不是迷信吧,街头一位高人,给厂长测了一卦遁,意思是远走高飞,吉祥。

结果第二天早上,当厂长到厂里报到时,游师傅失踪了,把会计的自行车也骑走了,从此,江湖不再游师傅。

贩羊不快,贩猪也不快。

送到各个代销店的货款追不回来,参与庙会贸易销量太少,流行的三角债,小厂同样挣脱不了。食堂很多用品都是震禾大队的供销社打白条赊账,再后来,人家白条都不同意了。

至于海南和广州来催要货款的,遇见善于表演的厂长,也是无可奈何,难兄难弟,又能如何解决呢?

再往后一段时间,那些催款的都悄悄的回去了,没能完成结算余款任务。

7

奔溃的速度真的超乎你的认知。

某一天,小厂轰然倒地,曾经的辉煌已是云烟,厂里的中轴线,成为了震禾大队的新南大街,一排排2层楼房整齐排列,生机安然。

8

那水井,那盛开的牡丹花,那些大树,那些风云人物,那些鲜活的画面,都留在了记忆中,抬头望明月,照千古,照如今,照未来,没有永远的存在,小厂如此,还有什么是永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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