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蛙声,是半透明的歌唱。如同这样的季节,有时阴郁潮湿,而有时温暖明媚。雨总是不够肆意淋漓,不似夏天的酣畅痛快,也没有秋冬的一贯冷峻。
像一场雾的缠绕纠结,久久不能散去。像多情的女子,时常优柔寡断,徘徊不定。有时深陷,有时游离。
有人说,春天的季节是属于女人的。她说不清,道不明,难以捉摸;她看似成熟沉稳,却那样天真烂漫;她既有少妇的妩媚动人,又不缺少女的纯真美好;她有时是恩慈的母亲,有时是邻家姐姐……
这就是半透明的歌唱。你这样形容蛙声和女人。你说,“春天的蛙声便是这样的,暧昧而恐惧。好象有一场雨将至未至,夜晚被鼓得涨涨的,如果有一根针,随即挑破。”而这样的针无法找到,它一定被忘在往年的春天,搁置,生锈,然后遗失在每个人的春天。于是春天根本无法明朗清澈。我听不懂“恐惧”,而你说,像等待预期里的一场大雨的降临,而雨迟迟不来,一桩心事就这样半悬着。
又想起另一朋友说,他看到一个诗人的访谈节目。“朗读你的诗吧。”“我的诗只适合阅读,不适合朗读。”“那至少说说你写的诗吧。”“其实写了很多,最好的只有两句――女人是凶器/再也不敢佩在怀里。”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恐惧,感觉正遭受一把利刃的威胁,又没有确切的疼痛,但那种不曾消除的恐惧更使我们惴惴不安。
小时候有段时间和奶奶睡在一起。旧厝是座很古老却宽大的房子。分进式的,有天井,有高高的燕尾檐角,也有婶婶伯母阿婆七嘴八舌的热闹絮叨或安静恬然听得见蝉鸣虫叫的时光,在丝瓜藤架下,玩耍嬉闹。那时候还小,却常常做一个可怕的梦,梦到自己的肩膀或脖子被谁掐住,那么真切,我那样清醒地煎熬着,却怎么也无法呐喊求救。那样眼睁睁地等待天一点一点地亮起,但夜的黑是那么那么的漫长难捱。
也许,我从小便是个略显早熟的孩子,敏感多疑,内心有个小小花园,孤独而芬芳。可是,直到今天,依然保留着孩子般的稚气纯真。这样的女子,亦是半透明的歌唱吧。
说来可笑,一度以为只有夏天才有蛙声。可见我是多么粗心。老家的夏夜,没有风,闷热,听见家门口的田野里,那熟悉的声音,以为它们总是需要歌唱。在不能入眠的深夜,曾怨恨过那样的聒噪嘈杂。那时不懂,其实嘈杂的是内心,不能安宁的是内心太多的欲求,而不是外在的干扰。
而你说,你去听取蛙声一片,在城东和城西。即使不过是一座城的距离,你也听出了分别。而有的人却不能。于是,你发觉,春天的蛙也受到季节的感染,让人说不清楚的暧昧着,不能深刻铭记,也不能淡然忘却。于是,分明有一种甜蜜和痛苦交杂在一起的情愫在迅速滋长。
而在春天,只要是生命都在生长。告别一次盛开和枯萎,又迎来另一轮怒放和凋零。或明或暗,或悲或欢,短暂却确凿可信。说她没有来过,她分明在歌唱;说她在歌唱,她分明渐行渐远。真想拽住她的脚步,看她清醇的眼神闪烁流转。说吧。请一定说清楚。
终于还是没有。你依然听你的城西,我仍旧听我的城东。我们听到了是永远不一样的蛙声,有时暧昧,有时明朗,有时抒情,有时简洁。只是歌唱,在透明与不透明之间。像学画画的人习惯把介于白和黑之间的颜色称为灰色调。
也许,惟有这样才成全一个春天的涵义。她乍寒乍暖,温柔缠绵,也曾决绝如铁。或者左右徘徊。
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可爱,她什么也不像却又什么都是,什么都像又什么都不是。似是而非,似非而是。你说,如果太像什么了,反而不美了。朦胧忧伤,却也明朗快乐。
我害怕春天就这样告别。还没有仔细聆听过这个季节的蛙声,高低起伏,远远近近,在有月亮的晚上,一起听,一定可以写出美丽的文字,浸染上浓得化不开的诗情。
突然发觉,原本,你的城东,与我的城西是这样近,中间就流淌着,这――半透明的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