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熊孩子睡去,正是阿冀和咚花夫妻二人赌书泼茶吹牛装逼、围炉夜话互相伤害时。
不知怎么聊到了鸡汤文里,那一段被男人奉为上品知音的句子: 男人每天下班回家到楼下,都会在车里抽支烟,静静地和自己待会儿。因为只有那一刻,他不属于家庭、不属于工作,只属于自己。
我气不平心不甘: “难道女人不需要属于自己吗?实话告诉你,我现在能在马桶上多刷几段微博,拖到孩子大而响亮的呼唤才罢。”
我说的是真的。
孩子嗷嗷待哺这三月来,我不知多少次,想关在卫生间的马桶上腿麻到底,不想喂奶,不想说话。
我知道那扇门,是鸡毛生活的大幕,一拉开,就是高跟鞋到屎尿屁的沦陷,职场精英到琐碎主妇的穿越,烈焰红唇到游尘土梗的退行,挥斥方遒到任人鱼肉的落差。
家里每一个人都让我不满,孩子叽歪,父母唠叨,而那个猪队友大巨婴,两耳不闻窗外事,闲庭信步满脸淡定。
我也想有一个时刻,不是谁妈不是谁女儿不是谁老婆,只是我自己行吗?
老公愚钝大条的神经,时常饱受我慷慨激昂举一反三痛说革命家史的气息,终日一个皮包,一支口红,一台洗脸仪打点讨好即将被生活摧残的糟糠之妻。
我翻着白眼欣然接受。
他说: “其实那时候,我也经常自己在车里坐会。你知道吗,我不是逃避看孩子,而是逃避你的态度。你好歹还是跟自己父母一起,有什么还能直说,而我,再有不满也得忍着。”
我听后一怔,满心怆然。
倘若不是今夜,倘若不是话题凑巧聊到这,我从不知道,他也有这般凄惶酸楚的时刻。
原来曾经一度,同床共枕的两个人,分别孤独着自己的孤独。
我们各自不安,我们相互亏欠。
我往他肩头靠了靠,眼前浮起一层薄雾。
婚姻里的两个人,要熬过多少年,才能释怀当初那些无法言说的心酸?
爱情,让两个人不顾一切聚合。
孩子,却能让两个人轻易殊途。
我偶尔会回想,我是如何活出满腔幽怨的:
是产后一言不发,坐岸观火,手足无措的悲伤。
是开奶时疼痛锥心他倒头就睡鼾声如雷的怨恨。
是月子里他不顾妻儿呼朋唤友吃喝游戏的愤怒。
是养育孩子意见各异他避重就轻的苦楚。
是争吵过后他不忘定闹钟提醒游戏加装备的孤寒。
是满腹委屈被他轻描淡写一带而过的绝望。
生儿育女的困苦,嫁人不淑的悔恨,那些具象的、刻骨的怨怼,那些期望变失望的沮丧,那些自我质疑的挫败,交缠在一起,幻化成我对婚姻的深恶痛绝——我结这个狗屁婚干什么?
我怀揣一腔孤勇独闯世间以为无所不能,却始料未及在婚姻里猝然黯淡
我曾无数次午夜梦回单身时光。
自在逍遥中坐拥天下,我呼朋唤友通宵达旦。
锦瑟流年里目眩神迷,闺蜜们衣香鬓影彻夜狂欢。
我也曾那般艳若桃李,为爱情,毫不吝惜破釜沉舟的勇气。
而这潇洒和勇气,在我怀中娇儿嗷嗷待哺,孩儿爹不分时间游戏不离手的那一刻,碎成渣渣。
情爱,不过如此。人心,不过如此。
写到这里,停笔自省。未来呢?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和曾经一度觉得嫁之能开心自得一辈子的这位良人,如何和平相处,并一如既往的不落悔?
廖一梅有一段话: 外在的失去或获得都不构成人最本质的惩罚或者奖赏。人面对的最大困难始终是自己,有时候是一根羽毛落下来就不行了,有时候泰山压下来都没问题。 我坚信,人应该有力量,揪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从泥地里拔起来。
当一段感情,没有原则性错误,没有超出底限的过失,只在鸡零狗碎里渐行渐远,陡生疲惫和厌倦,那么,我们需要更多的去反观自己。
人生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虱子。 何止是虱子?还有打不完的蚊子,驱不散的苍蝇,杀不死的螨虫。
红尘男女,从风花雪月,到米盐凌杂,实现生活着陆,变为三口之家,其实是个质的改变。
恋爱是九曲回肠一咏三叹,而结婚是过日子,坦诚相见无遮无挡,一切都暴露光天化日之下。
如果能力不足,便只能被动接受变化的曲线,无力创造新模式的弹性。
就如当年的我,并不懂得,亲密关系里,没有绝对的对与错,也没有永远的强和弱,我们需要给对方一个解释的契机,一个下台的理由,一个改变的机会,那也是给这份感情,一个继续下去理由和动机。
而铁骨铮铮的我,提着一口气,堵上满腔怨恨,誓不低头,誓不开口。
一个一味用凌厉去防御,一个只能用沉默去回绝。
而各自的心酸,只能在心里各自风化,各自皴裂,各自零落成尘。
这世间并无救赎,只有那些令自己觉醒反思的时刻——
是我歇斯底里吼出离婚后看到女儿手脚欢腾瞳孔清澈时的痛心。
是我抓狂暴怒泄愤斥责后转身看到镜中自己面目狰狞时的错愕。
是我攔镜自照惊觉忽如一夜华发生、韶华粉黛无颜色的惊惧。
人生啊,哪能就此这样了。
庆幸我还有读书写字这份爱好,它们像两只上帝的手,将我从这爱怨交缠的生活中拉开,站在自己之外审视。
这份自持,让我不肯自怨自艾。
这份自惜,让我不愿就此折堕。
我终究要做那个,揪着头发把自己 从泥里拔起来的人。
学会接纳,尝试包容。
练习沟通,宽宥不同。
能解决的,交给方法。
不能解决的,交给时间。
婚姻是一棵树,也有必然要熬过的烈日酷暑,雨打清秋,大雪压头,才可能迎来枝繁叶茂,开一番花,结一轮果,进入下一个春华秋实的循环。
那些齿轮,那些沙子,都要磨。
孩子会长大,不会永远夜夜哭闹。
我们会成熟,不会始终戚戚自怜。
当有一天,我们全然接纳自己作为一个凡人的脆弱和无奈,便也能接纳了婚姻的瑕疵和庸俗。
同时,我们也拥有了一个凡人的皮实和强韧,拥有了对众生的悯恤和慈悲。
彼时,你再看那个猪队友,那个枕边伴,那个当初恨不能踹出八丈远的人,原来也曾历尽艰难,也有一把心酸泪,一本难念经,无处哭泣,无处诉说。
然,某一天夜里喂奶,突然惊觉困如佩奇的队友从未落下一次孩子夜里的小声哼哼。换尿裤手法娴熟程度堪比请来的月嫂阿姨。把我母女捧在心尖上的小心翼翼和指头缝里溢出来的温柔。
掩被泪流。
这世间多少柴米夫妻,几经世事辗转,几经动荡悲欢,终得心酸消解,枕温衾暖。
这婚姻,才能成为甘愿的安心去处,踏实的烟火人间。
‖我儿满三月,还不必在孩子身上锁住双手,留此文以表在孩子成长旅途中有功的阿冀和咚花夫妻!愿未来同心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