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失去的初恋-八十年代的爱情故事-上部
四
几场大雨过后,娘娘河水一下涨了不少,水流也变得湍急起来。象我的心情一样。
自从小莲安排的那次见面以后,我的心潮便澎湃不息,每次碰到小花,便砰砰心跳、不敢正视。私下里,我也曾骂过自己有病,但骂的越多,想的越多,心里总有一些难以名状的感觉,也许这就是我的初恋,我恋上她了,我的春花开了。
我想应该找个机会亲自向她表白。我在寻找这样的机会棗但一直没遇上。
几乎每个傍晚的时候,我都会独自来到村口的岔道旁散步,希冀再和她邂逅。
有时,我也会坐在小木桥上,望着河面痴痴发愣,我在想她。
我决定给她写信。
"小花,我喜欢你,想约你出来,成吗?如果你愿意,傍晚在河边大柳树下见。如果不愿意,就算了。军子。"
那天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我在课间时把这个字条悄悄放到了她的铅笔盒里。
那是我永生难忘的一节课。从上课开始,我就悄悄望着她。终于我看到她打开了铅笔盒,也发现了那张纸条。她看罢之后,朝我这边望来,脸红红的。我们眼神相遇的刹那,我感觉她在瞪我,而且已将手里的纸条扯碎了。
我有生以来的第一封'情书'、'求爱信'竟是如此下场。
我心里一阵绞痛,仿佛她撕碎的不是纸条而是我的心。
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下课后,我逃也似的离开了教室,直奔校门。我只想藏到没人的地方躲起来,我感到身边、背后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象麦芒一样刺痛着我。
一支手搭到了我的肩膀上,东哥气喘嘘嘘地跑过来,"干嘛这么着急走?"
我没言语,把他的手从肩上扒拉开,转身继续向前。
"军子,你他妈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东哥紧跟两步拽住我。
宝国也过来了,"你俩这是干嘛呢?"
同学们陆续从校门中走出,小花裹在同村的几个女孩中也走了出来,旁若无人的从我们面前走过。
一股怅惘和失落油然而生,她的影子在我的脑海里激荡,刺激着我的每一根神经。
"东哥,咱们喝酒去吧,我请客"。
宝国说:"算了,还是我请吧"。
"不用,说我请就我请,宝国,跟你哥说一声,明天我把钱给他带来"。
"没问题"。
我们向"快活林"走去。
一轮明月挂上了树梢。
我喝多了,东哥也高了。我们一路激昂高歌:"轻轻地对我一笑你就不见了,我哪里去寻找,去寻找你的笑……"。
人类为什么发明酒?原因大概是生活中充满了太多的愁苦与快乐。
"你先回家,我遛遛弯儿。"进村时,我对东哥说。
"遛什么弯儿?回家吧"。
"别烦我,让我静一静,好不?"
"那你注点儿意,快回来啊"。
"行了"。
我听见了娘娘河哗啦啦的流水声。坐在大柳树下,我已是泪水满面。我感到了有生以来最大的痛苦和失落。布谷声声在讥笑着我的无助与孤独。
一支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你烦不烦?……"我以为是东哥,把那只手扒拉开了,可那只手却不是东哥的。
"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怎么了?"女人温柔的声音响在耳边。
我吃惊地回头看去,真的是小花。我揉了揉眼睛。月光从柳树的枝叶中筛落在她的身上,她穿着条连衣裙,亭亭玉立,朦胧而又美丽。
我晃了晃酒后的脑袋,感觉象在梦里。
人生的起伏飘落真是太突然了。
"你……"我的心中象打翻了五味瓶一样。
"我等你很久了",声音中有些哀怨。
"我……"。
"初次见面就迟到",小花笑了,坐在了我的身旁。
我想起这句话是小莲为我牵线时说的。
"刚才我——没见这里——有人?"
"我等你半天不见你来,就想回去了,后来回头一看,你从北边来了,我就回来了"。
我望着她,心中充满了感激和歉意。我后悔自己去喝酒,不仅白白的让她等了很长时间,而且酒精已经开始在我的身体里作祟了。
"你喝了多少?酒气这么重,舌头都大了"。
"我以为你不会——来——的。"
"你流泪了"小花用手拭着我的脸颊。
我握住了她的手,"小花,我——喜欢——你,真的。"
她想把手抽回去,反而被我抓的更紧了。我的另一只手已搂住了她的肩膀,顺势将其揽入了怀中。
"你流氓……"她挣扎了一下,便一动不动了,静静地伏在我的胸前,象小猫一样。
我身上的血一下变得沸腾起来,象一匹狂性大发的野马在身体中驰骋,头越来越胀。
小花急促地说:"不要,我喜欢你,但现在不行".…..
五
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约会,失落和欢喜交融、朦胧而又模糊。时至今日,我依然感觉象做了场梦。
酒,这种东西破坏了我初次约会的浪漫;也是酒,这种东西让我忘记了少年应有的含蓄,使我和小花的关系一日千里。
小花不愿象小莲和大凤她们那么张扬。我们默默相处,平日就象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秋天,喜悦的丰收过后,天气渐凉了。娘娘河的流水也变得平静缠绵了许多。
那天,我从舅舅手中接过了爸爸的来信,他说这里的教学条件不好,要接我回北京读书,就在这个寒假。
这宛若晴天霹雳。
在舅舅面前,我绞尽脑汁想着不回城的理由。但我知道,自己心里最重要的是小花。
黄昏,我约了小花,急不可待地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她。
她的平静让我感到吃惊和恐慌。
"城里教学条件好,你又聪明,好好读,将来考个好大学"。
她说的话和舅舅他们说的如出一辙。
我知道她是为我好。可在我心里,宁愿希望她哭着说离不开我。那样,也许会增加我"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勇气。
"你真舍得让我走?还是你不喜欢我了?"
我在逼着她说话。
她静静地看着我,还是没有吭声。
我急的直想哭。
她将头轻轻靠在我的肩上,"周日下午,咱俩去娘娘谷吧,我很长时间没去了"。
我点了点头。
晚秋的娘娘谷更显得深邃而神秘。山路两边茂密的草丛在山风吹拂中嘶嘶做响,草丛中秋虫在呢喃吟唱。山鸡的鸣叫、啄木鸟的啄树声偶尔回荡于山谷。
不到一个时辰,我们来到了娘娘庙。
如今的娘娘庙已成了一片废墟,只有两株雌雄古柏生机勃勃、郁郁葱葱、枝繁叶茂,已有合抱之粗。相传,两株古柏为一对恋人所化,其中还蕴涵着一个追求爱情的感人故事。
小花拉着我走到树前,"军子,跟我一起跪下"。
我跟着她跪在树下。
"军子,我希望咱们象这两棵古树一样天长地久,咱们'拜天地'吧"。
"拜天地?"我一下想起了看过的电影黄梅戏《天仙配》。
"对啊,这两棵树是咱们的媒人,好不?"小花笑着却又很认真的样子说。
"好",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围着眼圈转。
"一拜天地"小花边说着边磕头,我也跟着她一起磕。
"二拜大树"……
"夫妻对拜"……我们面对面拜过,四目相视,她的眼中盈满了泪水,清澈而明亮,两行泪珠溢了出来,滑过她秀美的脸颊。
我紧紧将其拥入怀抱。
片刻,她推开了我,说:"拜完天地的下一步是什么?"
"共入洞房啊"我没加思索便脱口而出。
"你真坏,走,咱们该入洞房了。"
"入什么洞房,哪有啊?"
"跟我走",小花站起来拉着我的手。
前行不远,便是卧龙潭。
卧龙潭象一块碧绿的翡翠镶嵌在娘娘河的源头,从潭边的石径攀将过去是一块巨大的平石。站在平石上可以看到一股泉水从半山腰汩汩流下,那就是当地人所称的"仙泉"。
"这就是咱俩的洞房"。小花指着大平石说。
"这里?哈,好啊"我笑着拥上去抱住她。
她推开我,转过身,面向着仙泉流下的地方。
我惊呆了。
她一件件脱下衣服,裸着身子,向前面一个澡盆大小的天然水洼中走去。
阳光下,她的玉体玲珑剔透、光彩照人。
"你疯了?"我看到此时她已经坐进了水洼里。才忽然意识到这是晚秋时节,山泉水冰冷刺骨,她如何能够承受?
我冲了过去。
"快出来"我喊着。
她的牙紧咬着发紫的嘴唇,没有吭声。
我去拽她,她还是不起来。
"好,你不出来,我来陪你"。
我脱去身上的衣服,也坐进了水洼中。天哪,我感觉身上的血管在迅速的收缩,牙齿咯噔噔打颤。小花抱住了我。我顺势将其抱起,将她抱到了大平石上,然后捡起我的上衣裹在她的身上。不想,她却把衣服扔在一边,紧紧抱住了我。
"我说,这里真是'洞(冻)房',真冷"。我跟她开着玩笑。
她咯咯的笑着,紧扎在我的怀中
我抚摸着她,那原本嫩滑的肌肤被冻得发青并布满了鸡皮疙瘩。几乎已经发育成熟了的双乳紧紧贴着我。
山风吹过,我打了几个寒战。
"花儿,咱穿上衣服吧。"
"不"
"那总不该在'洞房'里冻病了吧。"
"我喜欢,我是你的,永远是"她喃喃的说。
我明白了,今天的谷中之行的活动和步骤是她的精心策划。
六
鞭炮声声、辞旧迎新,一年一度的春节快到了。
过年的喜悦挂在别人的脸上,我的心情却一天比一天沉重。过了年,我就要回北京了。
放寒假后,我便很少见到小花了。我们的约会也少了,每次见面彼此几乎总是相对无言,分离的感觉压得我们透不过气来。
那天,宝国在'快活林'请我们'涮羊肉',算是给我饯行。小花居然答应跟我一起去。她知道,如果她不去,我也不会快活。这是她第一次和我一起在别人面前亮相。
宝国、东哥、大凤、小莲早已经到了,见到小花,很诧异。
"哈,我这个媒人被涮了,自己却搞上了"。小莲看着小花。
小花见到他们点点头,有些拘谨。
"一会把你跟羊肉一块涮了得了",宝国拽了一下小莲,"来来来,大家坐"。
大凤:"军子,真行,什么时候谈上的,我们怎么都不知道?"
"没——几天"…..
东哥:"你不知道怎么了?连我都被蒙蔽了"。
"卫东,你干不了特务,连情报都搞不到,"宝国笑着站起来倒酒。
"唉,不是我军无能,是共军太狡猾呀"。
小花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放松了许多。
看到她的笑容,我的心情豁然开朗。
"来来,东哥、国哥,喝一口"我端起酒杯,"我走后,帮我多照顾点儿小花"。
我的手不自觉地搭在了她的肩上,却被她扒拉开了,她看了看别人,瞪了我一下。
"放心吧,军子"。宝国说。
"军子,你爸什么时候来接你?"小莲问。
"他年初三来,我们初四下午走"。
"你走了,小花怎么办?"小莲心直口快。
小花的面色变了一下,然后笑着说:"我没事"。她的笑容是那么的牵强。
"我——我会常回来的"。
吃过饭,我和小花先离开了'快活林'。路上,小花一直垂着头。
"怎么了,不高兴了?"我拉起她的手。
"没"。
"那你在想什么?"
"军子,我跟你说个事儿"。
"什么?"
"我以后可能也会走"
"走?"
"对,离开仙泉镇,离开陈辛庄中学"。
"为什么?那你上学怎么办?"
"我要去滦平找我大姐,那边也有学校"。
"是不是因为我?因为我要走?"
"不全是"。小花又垂下了头,片刻,又抬了起来,望着我,"我大姐夫七九年招工去了北京,一年回来不了几次。我大姐早就让我过去。"
"那你为什么现在要去?"
"以前,我考虑大姐的两个闺女也都在上学读书。不想给她添太多麻烦,所以一直没去。最近,大姐身体一直不怎么好,我想,我过去能帮上她点儿忙。再有,这些年我一直和二姐过,也该换换了"。
我没有再说些什么。
听着她的话,我心如刀绞。
她的身世太可怜了,我还有父亲,而她?虽说有大姐、二姐的照顾,但毕竟是寄人篱下。
我真想对她说:"哪都别去,咱们在一起,一起生活"。可我说不出来,我很清醒,我是个什么东西,我还小,我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雏儿,自己独立尚不可言,更何况能照顾他人。
我痛恨自己的无能和弱小。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常常幻想,如果当时我有很多很多的钱,我会在娘娘谷建一座很大很大的房子,我要和小花一起住。我们永不分开。如果自己有了能力,就不会在乎任何事,我们愿意在一起,别人管的着吗?
从那时起,我知道了物质和金钱是一切一切的根本。饿得发慌的人是不会唱出美丽的情歌的。
年初三,父亲如期而至,跟我讲了一些北京新学校的事情。我跟本无心去听。
翌日,我一早便爬了起来。我想找小花告别,但徘徊了很久也有没跨出院门。
我害怕见到她,害怕见到她的伤心,害怕见到她的泪容。多情自古伤别离,我不愿相见泪眼。
午饭过后,我和父亲起程到村北公路边等长途车,东哥帮忙提包相送。
一路上,我三步一回头,希冀看到小花的身影。
"你没跟小花告别?"东哥悄悄地问。
我摇了摇头,继续前行。
"你看,"快到路边时,东哥惊喜地喊了一声。
顺着他的指向远远望去,公路北边的山顶上站着一个人,身影是那么的熟悉和亲切,啊,那就是我魂牵梦系的小花。
她想送我,又怕分离时的痛苦,更不愿让父亲知道我心里的她。
她伫立在山顶上,伫立在寒风中。
父亲也看到了山顶上的人,"嗨,谁家的疯丫头,大冷天,爬那么高的山上干嘛?"父亲自言自语。
我瞪了他一眼,东哥吐了吐舌头。
站在路边,我静静望着山上的她,相隔很远,但我知道她也在望着我。我想她一定哭了,因为我的心在痛。
车来了,我们上了车,父亲向东哥挥了挥手。我迅速坐到了最后面的车窗边,我要再看看我的小花。
汽车开动了,越走越远,小花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渐渐弥漫于青黛色的雾霭之中,我努力睁大的眼睛变得有些发涩。车子倏而转过了山脚,我什么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