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份的一天,我和工友们正在标准楼层十五层搭钢管架子,准备铺十五层楼的顶板,栋号长打电话说我们曾经安装过木模板的裙房负二层有个地方模板没拆干净,要求我及时拆除,否则由公司拆除将罚款500元。
我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带着撬棍,榔头急匆匆到裙房负二层,去挨个检查,并未见得那里有块模板没有拆除,哪怕指头大小一条,叫栋号长来对质,栋号长一时半会来不了,我只好拍了照作为证据,就匆匆往楼上赶。
也许走得太急,加上光线有点暗,我在负一楼宽敞的地方竟然被迎面走来,一身材魁梧,膀大腰圆的人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好在地上没有模板钉了钉子,钉尘朝上的,要不然屁股就会钉个血窟窿,那可就惨了,只是有混凝土疙瘩摁得屁股有点痛。
正想骂人,却见撞我的人,手在空中摸索试探,然后我看到他的右眼没有了光彩,只见褐黄色的眼球在转动,左眼似乎有些人影子,那人慌忙赔礼道:“对,对不起!大哥,你没事吧?”
“没事!”我没好气的爬起来道,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转身就走。
“那就好!那就好!”他带着有些嘶哑的声音道。
原来他是通过裙房电梯井的物料提升机送火砖下来,物料提升机送料是禁止载人,所以他只好从楼梯上快步赶下来接料。
因为是框架结构,没有墙,我走了五六米远的时候好奇的又回头看了眼那人。
只见他双手用力把斗车推出物料提升机的载料台,但是因为载料台与楼层连结的平台缝隙偏大,他视力不好没有避开平台上铺设的模板已被反复碾压形成了的缺口,斗车的轮子一下子卡在缺口中,尽管他力量很大,也拿不起来那一车砖。
更危险的是在他拼力想把斗车推上平台时,斗车及砖的重力挤压,及他用力不当,把物料提升机挤脱了轨,载料台向他屁股后方移动,他前方开始下沉倾斜,他急得大叫:“帅哥,快帮帮我!……”
此时此刻,也无别人,我不去帮他一把,他就可能坠入负二楼两米深的电梯机坑中。
我大吼一声:“别乱动,坚持住。”
扔下撬棍,榔头,箭一般的跑过去,双手握住斗车两个轮子,用力往上拉提,在我们共同努力下,把斗车拉上平台,载料台也才恢复平衡。
但是载料台有一边没卡入轨道,他走下平台来,嘴里念叨:“谢谢大哥!谢谢大哥!”
然而他又去找来一根两米长的钢管,想把脱出轨道载料台的一方想强行撬进去复原。但见他撬得面红耳赤,有些着急,又撬不进去,想是担心带班组长骂他。
我说:“你别撬了,你的方法撬不进去,我帮你撬!”
他停下动作说:谢谢你!
我抬头扫视了下四周,发现十几米远外有根两米多长的方木,我走过去把方木拿过来。因为载料台连结的提升槽钢柄与轨道圆钢形成三十多度的角,都是钢铁,用圆钢管是光滑的,使不上力就滑脱了。
我用方木,一软一硬,就能使上力而不会滑脱了。我把方木伸到提升槽钢柄与加固槽钢的缝里,支点摁在轨道圆钢上,然后慢慢用力一下一下的扳复了位。
“谢谢好人!谢谢好人!”那个人欣喜得手足无措。
“你是哪个班组的?”我见他视力不好有些好奇的问。
“我是陈老板班的,我叫刘明明!”
“你视力不太好!怎么来建筑工地干活?”
“没办法,家里有孩子老婆,要吃饭……”
“哦!你小心点啊!我走了。”
“谢谢你,大哥!”
我想,一个视力不好的到工地干活太危险了,倒处都深坑,施工洞,楼层临边。一不小心,既给自己带来生命危险,也给家庭,公司带来巨大损失,麻烦!
可是一个没有一技之长要养家的农民怎么办?
我们木工班组与泥工班陈老板相处不错。陈老板的打震动棒的人不乱整我们安装模板区域,打到位就收手,当然,他们泥工那里没打好,比如有些地方钢筋太密,出现了,蜂窝麻面,我们也会及时通知他的班组长及时派人处理,以防遭受公司罚款。
我们没做好,或者泥工没做好,被甲方发现了,不仅仅是罚罚款那么简单,停工整改,麻烦就大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我给陈老板打了个电话问:“陈老板好!你班组是不是有位叫刘明明的工人?”
“你好!有啊!他才来没几天,兄弟怎么啦?”
“这个工人,视力不太好!你让他运送砖,沙浆,在楼层倒处跑很危险!”
“哦!我知道了,明天把他辞退了!”
“老板好!老板好!你不能辞退他!”我急切道。
“唉!不辞退他,出了事,谁担得起这个责啊?谁又愿意担这个责啊?”
“可是他也要养老婆,孩子呀?”
“这……”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建议一下,我看这样处理好不好?”我赶紧接上道。
“你说!”
“反正要用人,你每天不是有两个人专门在料场搅拌沙浆,一个人装砖,那里很安全,你把搅拌沙浆换一个人下来,让人领着刘明明铲沙,搬水泥,他人高个子大,又有劲,岂不更好!”
“说得在理,谢谢兄弟提醒,就这么办!”
刘明明就这样被固定安排去做安全的搅拌沙浆的工作。由于他工作勤奋不偷懒,原本三个人干的活就他和另一个工人完成了,深得陈老板的赏识,当然那是后话下。
也不知道刘明明从那里知道了,认为是我帮忙为他调整了工作,他知道自己视力不好,很担心会失去工作,又因为发了工资,所以非常感激要请我吃饭。
想来都是下苦的,挣个钱也不容易,也就随意说了几句话而已,就拒绝了他。可他不同意,一揽腰,就给来了个“公主抱”,风驰电掣般的强行的把我抱到了村子里找了家兴隆川菜馆,叫了服务员,要我点菜。
弄成这样了,想来不吃他一顿,似乎会对不起他,我也就不客气的点了道爱吃的麻辣酸菜鱼,锅巴肉片,一份红油猪耳,又要了瓶酒。刘明明吵着还点怕不够吃!我说:“建议,咱们吃完了再点,免得浪费。”
“好吧!”他憨憨的笑着。
在吃饭的时候,刘明明讲了是他8岁那年,半夜三更发高烧45度,他妈妈把他送到县医院找大夫治疗,大夫说:“治不了,你抱回去吧!弄一缸酒把他泡起来,泡到天亮,如果他还活着,就是命硬。”
他妈妈把他抱回家,弄了一缸酒,把他放在酒里边,就一直守在旁边直到天亮。虽然活过来了,但是右眼烧坏了,左眼视力也下降了很多,两三米远见人就是个影子。
后来他妈妈也送他去上了盲人学校,成年了,自己又开了超市。但是近几年农村人口大量外出打工,加上网上购物的冲击,超市生意急转直下,只好关闭。
刘明明先找了卸水泥的工作。卸水泥虽然又脏又累,但是只要有力气,辛苦一天也挣二三百块钱!
可是送货的司机贷款买车,急于多挣钱还款,贪心超载,二千多元买的轮胎当四千多元的轮胎用,超载二十多吨,大货车在路上飞驰的时候前轮爆胎,连人连车带四十吨水泥翻在油菜田里。
不幸中的万幸,刘明明和另外一位卸货员只擦破了点皮,司机自己肋骨骨折,脚弓骨折,血流如注。
刘明明把衣服脱下来,撕成布条绑在司机流血的小腿近心端,止了血,叫摔懵了的那位卸货员爬出车窗外打了120急救电话……
刘明明感慨,自己两次大难不死……自然,卸水泥的工作干不成了,又出来找工作了。
在两人推杯换盏的过程中,两份菜一扫而光。由于菜馆不仅味道好,量大实惠,两人吃得挺撑的,就没在要菜。
我找了个借口说去下厕,然后去柜台付了50元钱,跟柜台说等刘明明拿100元付钱的时候随手找60块他,不要说岀来。
我回到坐位上问:“吃好,喝好没?”
“吃好了!”
“那好!我去结账!”
“呃!呃!那不行!说好我请你的!”
刘明明嚷着一下子站起来,用他有力的大手拦住我,抢着去柜台掏出几张百元大钞结账,收营员说:“90块钱!”
刘明明抽出一张递上,收银员接过钱把50元叠在10元的下边随手找回,刘明明接过扫了一眼后揣进兜里……
后来和刘明明熟了,晚上下班后,如果不加班搅拌沙浆的话,刘明明会到我们宿舍来玩!看或者说是听老乡吹牛,打麻将,当然他从来不打麻将。
有刘明明来我们宿舍的日子总是充满欢声笑语,也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冬天了。
有天晚上,半夜我被冻醒了,正要摸索着把脱下的衣服搭在铺盖上,加厚点暖和些,却见宿舍门开了一半,接着外边有踢嗒踢嗒的脚步声,接着一声音问道:“嘿!你是谁呀?怎么不认识你!”
原来是刘明明沙哑着嗓子在问。
“我们新来的!”
“新来的,住这个房间?”
“对呀!怎么啦?”
“你蒙谁呢?这个房间4张床本来就住了8个人,你新来的,住床下边吗?”刘明明责问道。
“你管我们住那里,一边去!”对方没好气的回道。
“你怎么说话呢,深更半夜,乱住房间!”
“你要怎么着?”对方的人提高语气凶巴巴道。
“你干了什么,就怎么着!”
“让开!小心老子揍你!”对方突然凶起来道。
我随着半开门昏费的光看去,只见一人猛力推了一把刘明明,刘明明向后退了几步……
“不好!有贼!兄弟伙快起来!”我快速穿衣服裤鞋,一边盯着外边。
另一个人闪身要逃,刘明明一个箭步冲上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老子是这个村子的,你放开老子,要不然老子以后收拾你!”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看你能咬卵!”刘明明强硬回道。
见同伙被抓,推刘明明的人回身给刘明明当胸就是一拳,刘明明吃痛,愰了一下,被抓的人趁机拧手摆脱控制,随即又飞起一脚踢在刘明明的肚子上,正当把脚收回的瞬间,刘明明虽然吃痛,但右手本能的在腹前一抓,抓着那人的脚踝,左手合上猛力往上一举,人被倒提起来,再往下一杵,那人就软在地上了。
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我穿好衣服的冲出宿舍门同时,推刘明明那个人不知道从那个角落里捡来一根约一米二长的钢管,对着刘明明举起钢管就打……
靠!要出人命啊!我大叫一声“刘明明小心!”
刘明明也不躲闪就对着那人,伸手在额头前上方接住钢管,那人吓得一哆嗦,撒手转身就跑,刘明明伸手抓住那人的胳膊,另一只手抓住那人的腿,提了起来,举起来,再啪的扔了出去……
听到打斗声,宿舍里的农民工兄弟起得床来,有3个人丢了生活费一个900元,一个1200元,一个1000元,有两个人不见了手机,一部华为,一部金立,在躺在地上两人身上搜了出来,大家一气愤,又冲上去暴揍了一顿方才罢休。
当然,也不知道两人哪里得来农民工发工资的消息,晚上就来偷生活费。
后来问刘明明视力不好怎么发现两个小偷的,刘明明说:“是闻到两人身上汗臭味与我们宿舍里人的味道不一样。”
刘明明虽然有残疾,也有残疾证,但他身残志坚,依然靠自己的双手,努力工作,自食其力,我们都很喜欢他。
不像有的人四肢健全,耳充目明,头脑发达,却在公路上拦车要钱,地铁上装残要钱。
后来的后来,刘明明勤俭节约,攒够了钱,去按摩学院学习了按摩技术……
那位叫刘明明的农民工,你过得好吗?
愿您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