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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事物发展都是有预兆的:柱下的石头潮湿是下雨的前兆;钟声清扬是雨雪停止的前兆;蛰虫伏藏不出是冬天来临的前兆;蚂蚁搬家是雨季来临的前兆;雄鹰翱翔是大风来临的前兆。阴阳二气交汇激荡在天地之间,每一件细微事物的出现,都有最先的苗头,就像用印章盖印、用钥匙开锁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错误,这是为什么呢?天地之间的气机是一致,作用在任何事物上都是相同的无差别的。凡事都是这样的,更何况圣人有感知万事万物的能力?上下左右四面八方构成了空间,过去现在和将来构成了时间,在这个时空之内,聚也好,散也罢;惨淡也好,安逸也罢;吉祥也好,凶厄也罢,都像自己身上的痛痒,接触一下就有感觉,冲击一下就会知道。
如果身体清明,那么就神采飞扬;如果有贪欲,见到新鲜事物就全力争先。仰观天空,星光、景星、扫帚星、大流星,都是我心内发现的;低头观地,甘泉、祥瑞的奇石,河流沸腾、树木鸣响,也都是我心内发现的。同样,用蓍草和龟甲占卜,出现的方功、义弓、老少、奇偶(卜筮专业术语),也是我心内发现的。还未灼烧龟甲之前,前兆已经具备了;还未排列蓍草之前,爻数已经存在了。龟甲已经灼烧,蓍草已经排列,这个前兆的吉祥,就是我内心的吉祥;这个爻数的变化,就是我内心的变化。万事万物在内心混和交融,是一体化的、分不清头绪的。(灵性就是人心)死的龟甲、枯的蓍草又有什么灵性呢?所以说:圣人并不卜筮。在圣人看来,清理龟甲整理蓍草,就已经很麻烦了,更何况还要对结果加以揣摩、推测?卜筮的大道理,曾经出现在舜帝的遗训中,只有一句“占卜不必连续吉利”而已,除了这句,再也没有其他的话了。又曾经出现在大禹的语录中,只有一句“龟也好,筮也好,都随着心的变化而变化”而已,除了这句,再没其他的说法了。又曾经出现在武王的誓词里,只有一句“我的梦帮助我占卜” 而已,除了这句,再没有其他的说法了。又曾经出现在周公的诰文里,只有一句“占卜在涧水东面,瀍水西面,洛阳因此可以定都”而已,除了这句再没有其他的说法了。到了后来,才有在心外求吉凶的,心里越是疑惑,说法越是穿凿;说法越是穿凿,验证越来越少。加上乐官、史官参与,男巫、女巫作法,创造出若干法门、路径,希望求到正确的答案。心里面已经没数了,却求助于外在的卜筮,心里越来越累,方法越来越笨,这也是左丘明罗列的那些卜筮之事。
有人认为:左丘明记录那些事情,凑巧而且奇验,令人惊心动魄,却不知道从鲁隐公到鲁哀公,在长达242年的时间里,总共才有几十件卜筮的事情是准确的。被验证的几十件事情,放到左丘明的书里好像有很多,散布到242年的时间长河里,就非常稀少难见,甚至可以说是绝无仅有了。至于那些荒诞离谱没有验证的,并没有记录在案的,我觉得至少也有成千上万。在左丘明的记录中,那些善于卜筮的,如:穆姜、荀防、子服、惠伯等人,水平还算是过得去。他们虽然基本没有谈论古代圣人的卜筮,但是却能像古代圣人那样相信自己心里的判断,而不被乐官、史官、男巫、女巫左右自己的看法,这已经接近真实情况了。不相信乐官、史官、男巫、女巫,这才是真的相信蓍草和龟甲。自己的内心之外,哪里还有另外的蓍草和龟甲?唉!
桑林之见,是虚妄的;偻句灵龟,是假的;汾河神、参宿神的怪异,是迷惑了,那些蓍草和龟甲里,难道真的有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虚妄的人从中看到了虚妄,作假的人从中看到虚假;作妖的人从中看到了妖怪,都是内心的真实反应罢了。蓍草和龟甲,是心的影子,大也好,小也好;长也好,短也好,都是自己内心的反映。驼背的站不直,腿瘸的走不稳,难道你要怪罪他不好好站、不好好走吗?
白话《东莱博议·卜筮》
物莫不有先:础先雨而润,钟先霁而清,灰先律而飞,蛰先寒而闭,蚁先潦而徙,鸢先风而翔。阴阳之气浑沦磅礴于覆载之间,而一物之微,先见其几,如印劵符钥,无毫厘之差,何也?通天地一气,同流而无间也。一物且然,而况圣人备万物于我乎?圣人备万物于我,上下四方之宇,古往今来之宙,聚散惨舒,吉凶哀乐。犹疾痛疴庠之于吾身,触之即觉,干之即知。
清明在躬,志气如神;嗜欲将至,有开必先。仰而观之,荧光、德星、欃抢、枉矢,皆吾心之发见也;俯而视之,醴泉、瑞石、川沸、木鸣,亦吾心之发见也;玩而占之,方功、义弓、老少、竒耦,亦吾心之发见也。未灼之前,三兆已具;未揲之前,三易已彰。龟既灼矣,蓍既揲矣;是兆之吉,乃吾心之吉;是易之变,乃吾心之变。混融交澈,混然无际,败甲朽株云乎哉?故曰:“圣人不烦卜筮。”
在圣人观之,拂龟布蓍,已为烦矣,况区区推步揣摩之烦耶?卜筮之理,尝见于大舜之训矣,曰卜不习吉而已;一吉之外,无他语也;又尝见于神禹之畴矣,曰龟从筮从而已;一从之外,无他语也。又尝见于武王之誓矣,曰朕梦协朕卜而已,一协之外,无他语也;又尝见于周公之诰矣,曰卜涧水东,瀍水西,惟洛食而已;一食之外,无他语也。至于后世,始求吉凶于心外,心愈疑而说愈凿,说愈凿而验愈疎,附之以瞽史之习,杂之以巫觋之妄,千蹊百径,庶几一中。失之于心,而求之于事,殆见心劳而日拙矣,左氏之所载是也!
或曰左氏所载,巧发竒中,动心骇目。而不知起隐迄哀,二百四十二年之间,其验者才数十事耳。中,是数十事者。聚于左氏之书则多,散于二百四十二年之间,则希阔寂寥,絶无而仅有也。乃若诞谩无验,不传于书者,吾意不啻什百千万于此也。谓左氏之所载,彼善于此者,如穆姜、荀防、子服、惠伯之属,犹庶几焉。是虽未足少议圣人之卜筮,然类能信其心之所安,而不夺于瞽史之说,近之矣。不信瞽史,是真信蓍龟者也;是心之外,岂复有所谓蓍龟者耶?
噫!桑林之见,妄也;偻句之应,僣也;台骀、实沈之祟,妖也;彼蓍龟之中,曷尝真有是耶?妄者见其妄,僣者见其僣,妖者见其妖,皆心之所发见耳。蓍龟者,心之影也;小大修短,咸其自取。伛者曲而躄者跛,夫岂影之罪哉?
【附评】
孙执升曰:吉凶祸福何凭?可凭者人心耳。可见洞见本原之谈,扫尽瞽史之妄。朱字绿曰:有平排处,有收锁处,峦嶂重叠,门户深幽,能使人览不觉其尽。见乎蓍龟,动乎四体,是败甲朽株且与四体同重,故《易》以为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莫大乎蓍龟。古人自祀与戎,下至一事一物之细,无不取决于卜,非圣人之心有所蔽,而必藉败甲朽株以为神也。孟子以为圣既竭心思,必继之以不忍人之政,而后仁覆天下,卜亦其一耳。自卜筮之法不传,天下惘惘无所适从,释氏之教,乃得以慧定之说煽动天下,于是冥心默悟,以为加于儒者之上。陆、主窃释氏唾馀,举凡先王制度名物,皆以为支离,一切止求之其心,谓吾自有良知,何必外求于物,天下遂相率而为外义之学。东莱谓心外无复蓍龟,其理亦是,而未免过高,使人有厌薄名物之意,孙执升乃谓:“朱子晚年,悔其格物支离之学,恨东莱不列与商榷。可谓惑于邪说,溺乎其旨者矣。”张明德曰:眼大职箕,识高于顶,才能作此等文字。令人局于拘虚之见,毋怪乎格物难吐。
附:《妖祥》
左氏所载卜筮有验之事,凡数十条,今以文多不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