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子》学习第20天《权修第三》篇第8段
原文阅读
上恃龟筮,好用巫医,则鬼神骤祟。故功之不立,名之不章,为之患者三:有独王者,有贫贱者,有日不足者。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一树一获者,谷也;一树十获者,木也;一树百获者,人也。我苟种之,如神用之,举事如神,唯王之门。
字词注释
[1]恃:依靠。龟筮:龟甲和蓍草,都是用来占卜的工具。此指用龟蓍占卜吉凶。古代占卜,先卜后筮,卜用龟甲,筮用蓍草。
[2]巫医:专以祈祷求神来治病或占卜吉凶的人。古代巫和医不分,所以连言。
[3]骤祟:屡次作怪,频繁作祟。聚,频繁,经常。祟,作怪。
[4]章:彰显,显露。
[5]独王者:少数人财旺。王,“旺”之借字。
[6]日不足者:因穷困一天也过不下去的。
[7]树人:培养人才。
[8]苟:假若,如果。种之:指培育人才。之,此。指代人才。
[9]如神用之:即“用之如神”。亦如下句之 “举事如神”。极言办事得心应手,富有奇效。
[10]唯王之门:谓这是称王天下的必经门径。王,称王。
译文参考
君主行事若依靠求神问卜,好用巫医,这样,鬼神反而会经常地作怪。总之,身为一国之君,功业不成,名声不显,将造成以下三种祸患:一是极少数人财富不均;二是普遍贫穷;三是有穷得一天也没法生活下去者。若作一年的打算,最好就是种植五谷;若作十年的打算,最好就是种植树木;若作终身的打算,最好就是教育培养人才。种谷物,是一种一年就有收成的事;种树木,是一种十年才有收成的事;而培育人才,则是一种百年才能有收获之事。如果我们注重培养人才,就能收到神奇的效用,培养出自己的人才使用起来就得心应手,举办大事也就能迅速成功,若想迅速成就帝王之业,这是必需的治国之策,也是称王天下的不二法门。
核心内容解读
“上恃龟筮,好用巫医,则鬼神骤祟。”管仲贬斥君主“恃龟筮”,“用巫医”而不“务本”、“一民”,幻想以此达到国家安全是错误的。这样做除了招致鬼神经常作怪之外,是没有任何益处的。这里反映出管子的鬼神观,他的主导思想是不相信鬼神的。历史发展到春秋时期,一切听命于神鬼的观念已经大为削弱,在进步的思想家中,开始萌发“轻神而重民”的思想。但是在大多数贵族统治者乃至一般士庶当中,鬼神观念仍占统治地位。而这种在事实上否定神鬼魔力的婉转说法,在当时是很杰出的。
“一年之计,莫如树谷;十年之计,莫如树木;终身之计,莫如树人”的言论,非常富有哲理。这段话用对比的方法深刻论述了人才培养对于国家发展、社会进步所具有的重大意义。“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既说明培养人才是长远的事业,也指培养人才很不容易。《续孽海花》楔子:“不过培植花草,一年就有效验;培植国民,至少须有数十年。”
“一树一获者,谷也;一树十获者,木也;一树百获者,人也。”这是对人才培养投资效益的阐述。 现代社会也越来越重视国民的教育投资,很多重要的经济学家,比如亚当·斯密、阿尔弗雷德·马歇尔等,都曾对教育等人力资本投资着墨不少,对人力资本理论做出过重要贡献的经济学家西奥多·舒尔茨、加里·贝克尔还获得了诺贝尔经济学奖。《管子·权修》在2000多年前就已掌握并提出来了人力资本理论的精髓。“百年树人”,意思就是,从长远来考虑,投资于人是最合算的。为什么?因为对于稻谷,投资一次只能收获一次;对于果木,投资一次只能收获十次;但对于人自身,投资一次却能连续不断地得到收获,即它的回报是长期的。投资人才培养是国家长期发展的根本,这个规律古今相同。
《管子》学习的背景知识
政教关系以“法治”替代“神治”(中)
春秋战国时代关于古代宗教的争论,还有一个重要领域,即人死后是否会变成鬼的问题,因为鬼神观念是任何宗教存在的直接依据。法家思想家对于鬼神的存在,基本上都持怀疑或否定的态度。
慎到说:“始吾未生之时,焉知生之为乐也;今吾未死,又焉知死之为不乐也。故生不足以使之,利何足以动之;死不足以禁之,害何足以恐之。”(《慎子·慎子逸文》)人在未生之时,不知道人生的快乐,相应地可以推测,人在未死之前,也不会知道死后世界的样子,故生不足以使之,死不足以禁之。应当说这在当时是一种相当开明的生死观,将人生前和死后的世界置于不可知的境地,就可以使人超越对于生死的畏惧和恐怖。
韩非虽然没有直接否定鬼神世界的存在,但是他以幽默的寓言故事,讽刺了那些迷信鬼神的人。他说:“客有为齐王画者,齐王问曰:‘画孰最难者?’曰:‘犬马最难。’‘孰最易者?’曰:‘鬼魅最易。夫犬马、人所知也,旦暮罄于前,不可类之,故难。鬼魅、无形者,不罄于前,故易之也。’”(《韩非子·外储说左上》)之所以说画鬼容易画马难,就因为世界上根本不存在鬼魅,画成什么样子都可以,无以求证。相反马是人们非常熟悉的一种动物,要想画好则难得多了。在韩非的口中,鬼不如马,由此可见他对当时许多人还虔诚信奉的鬼神,是多么地轻视。
否定了天命与鬼神,法家自然反对在重大政治事务中乞灵于卜筮、祭祀等宗教活动。管子说:“有地不务本事,君国不能壹民,而求宗庙社稷之无危,不可得也。上恃龟筮,好用巫医,则鬼神骤祟。”(《管子·权修》)一个国家如果不求以法治国,以道理民,而是热衷于龟筮、巫医,则只会搞得国内乌烟瘴气,必然社稷不保。显然在管子的笔下,“鬼神骤祟”并不是真有鬼神作祟于人,而是执政者自己制作的一种神秘、怪异的气氛,这将不利于权力的巩固。
韩非直接指出:“用时日,事鬼神,信卜筮,而好祭祀者,可亡也。”(《韩非子·亡徵》)事奉鬼神,迷信卜筮,热衷于祭祀,是亡国的征兆之一,明智的统治者必须将其清除。韩非还举了好多例子,如吴越之间的战争事例,“越王勾践恃大朋之龟与吴战而不胜,身臣入宦于吴,反国弃龟,明法亲民以报吴,则夫差为擒。故恃鬼神者慢于法,恃诸侯者危其国。”(同上)越王勾践迷信占卜,轻率与吴国开战,结果国破家亡,自己也被吴国俘虏成为奴隶。后来被释放以后,勾践丢掉了曾经使自己上当的神龟,经过“明法亲民”的政治改革,卧薪尝胆,终于战胜了吴国。由此可见,“恃鬼神者慢于法”,迷信鬼神是与“以法治国”相对立的,必然造成国家的危亡。所以法家主张君主不应当相信鬼神巫术,用占卜的方法处理国家政治事务。
法家的政教关系思想,很大程度上受道家的影响。他们虽然激烈地反对迷信占卜巫术,但是他们并没有彻底否定鬼神,在《管子》、《慎子》、《韩非子》等著作中,提到鬼神存在的文字也时有发现,但他们的立足点是“轻恬鬼神”。韩非说:“人处疾则贵医,有祸则畏鬼。圣人在上则民少欲,民少欲则血气治,而举动理则少祸害。夫内无痤疽瘅痔之害,而外无刑罚法诛之祸者,其轻恬鬼也甚,故曰:‘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韩非子·解老》)韩非的《解老》、《喻老》两篇,可以看成他读《老子》一书的心得笔记,是对老子“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思想的发挥。他认为人有病则会尊敬医生,大祸临头则会畏惧鬼神。而在圣人治国的太平盛世,人民嗜欲寡淡,行事合理,内无疾病,外无刑罚,自然会轻恬鬼神。这段话可以说明,韩非对宗教观念产生的社会原因有了一定程度的把握,人只有在对自己的生命和社会运行规律无法把握,感到异己力量的压迫时,才会对鬼神产生强烈的依赖。但是韩非并没有从此就走上无神论,因为他知道社会的苦难经常伴随着人类。
所以法家理想的政教关系是“人鬼不相伤”,韩非又说:“治世之民不与鬼神相害也,故曰:‘非其鬼不神也,其神不伤人也。’鬼崇也疾人之谓鬼伤人,人逐除之之谓人伤鬼也……凡所谓崇者,魂魄去而精神乱,精神乱则无德。鬼不崇人则魂魄不去,魂魄不去而精神不乱,精神不乱之谓有德。上盛畜积,而鬼不乱其精神,则德尽在于民矣。故曰:‘两不相伤,则德交归焉。’言其德上下交盛而俱归于民也。”(同上)鬼作祟于人是鬼伤人,人做法事驱鬼则是人伤鬼。太平治世的人民,没有内外伤害,所以也不畏惧、迷信鬼神,这就是老子所说的“其神不伤人”,这是一种理想的政治状况。韩非进一步从理性的角度分析鬼作祟于人的情况,即“魂魄去而精神乱”,指人丧失了理性的自制能力而精神迷乱,精神迷乱则会作出失德的事情。圣人治世,就是要消除那些使人、鬼相伤的因素,鬼不乱人的精神,而民自然有德,社会自然兴盛。由此可见,法家“轻恬鬼神”的法治思想,是老子“其神不伤人”的发展。
在不否定鬼神,但又不迷信鬼神的宗教观念指导下,法家在某种意义上也有“神道设教”的政治实用主义。慎到说:“夫三王五伯之德,参于天地,通于鬼神,周于生物者,其得助博也。”(《慎子·威德》)圣王的德性,参于天地,通于鬼神,周遍与万物,其政治就可以得到包括鬼神在内的广泛帮助。也就是说,可以利用鬼神来实行统治。以法治国是法家的最高理想,但是他们也知道,在古代社会没有完善的法制,不过即使不完善的法,也比没有法强。例如“夫投钩以分财,投策以分马”,即在没有办法公平的分配财富时,用属于古代巫术的“神判”形式“投钩”或“投策”决定,使得到的人和没有得到的人,都会感到公平。在这种意义上讲,“蓍龟”这种古老的占卜巫术,也可以在是非不明的情况下,树立一种“公识”,这便是宗教辅助政治进行统治和管理的积极功能。
参考资料
《中国无神论史(上)(当代中国学者代表作文库)》,牙含章 主编;王友三 主编,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年5月
《美好生活经济学:摆脱焦虑,实现价值跃升与社会公平(OWN阅读系列)》,赖德胜,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1年2月
《管子(全二册)——中华经典名著全本全注全译丛书》,李山 轩新丽 译注,中华书局,2019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