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尔想通了,既然真正的杀手那么怕留下证据,那十有八九就是在警厅编制里的。而伊米现在做的是一场真假戏——大张旗鼓封锁现场是真,找到证据是真,外面的围观是真;但他的真正的意图是“让那人知道自己找到了证据”。
伊米拿着尼尔的胶片徕卡相机给现场拍了照,“我一开始就没觉得能有什么‘关键的线索’,可是要是让‘那个人’觉得我们拿到了‘关键的线索’,主动权就在我们手上了。”
伊米和尼尔拿着好几个空证物袋出了大门,对了大爷做了一个“搞定”的手势。大爷撤掉了封锁现场的守卫,只留下警戒线。
尼尔清了清嗓子,对着围观的人说到:“大家放心,只是一桩黑吃黑的案子,我们已经掌握了足够的线索——三天内!给我们三天时间,我保证抓住杀手。”
“大家都听到了吧,都散了吧。”拉麦用低沉的声音附和着尼尔说了一声。他果然深得民心,这句话说出去,人群很快走散了。
等人群走远了,伊米看着拉麦说:“接下来全靠你了。”
拉麦笑了笑,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背对着两人摆了摆手,走远了。
“好啦,伊米。接下来我们找零子去散散心。”
“哦,要说她去散心的话,那只能是去那里。”
尼尔把手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换了一身宽松的衣服,又背上了一个吉他包,跟伊米打了一辆车,直奔打靶场。
刚刚下车,两人就听到哔哔啪啪的声音,伊米笑了笑,这真是一个释放自己的好地方。
这个靶场,不能简单当成是“娱乐场所”。靶场是老爷子的朋友开的,除了提供民用枪支以供娱乐之外,还有一个很大的地下VIP室,以供“不时之需”。
零子已经站在靶场的门口了,她正活动着自己的左肩。看到伊米过来了,她挥了挥手。“怎么才忙完啊,我都打了两盒手枪子弹了。”
“所以我说啊,伊米。她从来都没有觉得鉴识工作很辛苦诶。”
零子拍了拍尼尔的肩膀:“好啦,辛苦啦。走!放松一下,总是绷着一根弦会死人的。”
伊米忽然觉得,这句话虽然是零子对着尼尔开的口,却感觉是在对自己说的。他一下子明白了,他俩这是想让自己从小伙的死中走出来——可是啊,尼尔、零子,死去的人只能活在还再世的人的记忆了;要是我们忘记了他,他岂不是太可怜了;
——不过,悲伤是要有的,但是要快一点散去。
伊米笑了笑:“走吧,我们去大干一场。”
那两人笑了笑,伊米还是伊米。
VIP室建在民用打靶区的下面一层,开门要用指纹和虹膜识别,不过,并不需要谁来带路,他们三人可都是这家靶场VIP室的老客户。在走廊里接待小妹给三人递上了耳塞,可三人都摆了摆手——他们都有用自己的耳模定制的专业耳塞,虽然靶场的公模耳塞也很不错,但跟私模的定制品比,还是差了很多的。
一个灰暗的向下的螺旋楼梯之后,是一个宽敞明亮的地下打靶场,长200米,宽50米。为了在地下保持明亮。地面上用的是白色的防滑瓷砖;实木的装饰墙上,每隔两米装着一个875w的镝灯;顶棚上装着四盏氙气天灯,用大片的蝴蝶布挂在下面让光照柔和,保证了靶场的光照。
这个靶场单纯的是为了打世界各地各个年代的军用枪的,无论合不合法。
靶场的老板看到零子回来了,转身把她存在保险柜里面的枪拿出来了——伯莱塔92FS-Compact-L-INOX。不锈钢的套筒擦得铮亮,完全想象不到那是上个世纪90年代的产品,更想不到,零子刚刚拿着它打了两盒子弹。
不但是财力,能当成这个地下靶场的老板,更需要完备的枪械知识和保养技术。而靶场老板埃苏的高超保养技术更能让他从爱枪之人手上挣到更多的钱,这就是老板的经营之道。
埃苏握着枪管,把枪递给零子,又走到伊米的面前,使劲捶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小子可有日子没来了啊!”
伊米笑了笑,他并不是枪械的狂热爱好者,在老爷子给他安排了身份之前也不能合法持枪。可是他依旧保持着每个礼拜来这边打八十多发手枪的习惯——原因却很单纯,他不想让老爷子教给他的枪法生疏。伊米的这回租的枪是一把标准的伯莱塔M9A1,不及零子的那把华丽,但也同样有着优越的性能,毕竟在出厂时间上,M9A1有着绝对的优势,这一型号是这个世纪发布的,相比之下,零子那把可以说是古董枪了。
铛——铛、铛!三声枪响打断了伊米的思绪。靶场了老板看了看零子那边,生铁打的人形靶在距离零子三十米的地方,靶上中枪的位置是右眼、喉咙、左胸,三个弹痕可以连成一条干净的直线。之后零子补了一枪,正中额头。
伊米并没有看零子的战绩,他对她的枪法有过足够的领教,和自己相比,每个礼拜能报销两百发子弹的零子确实说的上是努力——可相比于在『那个国家』正规靶场打掉的子弹来说,这个数目也只能说是“仅仅为了保持手感”——在绝对的技术优势面前,伯莱塔公司的跨代改进,也仅仅是“降低一点后坐力,让手腕轻松一些罢了”。
尼尔打开了自己的吉他包,里面躺着的不是他经常弹的芬达Sonoran电箱吉他,而是一把反曲弓。他跟靶场老板借了一把六角扳手,把弓片和握把装了起来——这把立高足足有68英寸的复古武器和这个靶场里其他人的武器格格不入,不过他并不在意。
伊米在隔间里确认自己耳塞塞好了之后又扣上了耳罩,把弹匣压满了子弹,又退掉了两发——这是为了不卡弹——上膛,检查好了保险,右手食指搭在了扳机外面,一切准备就绪。伊米深深吸了一口气,全是火药的味道。隔壁隔间了零子也准备就绪,敲了敲隔间中的隔板。两人忽然同时敲下了面前立台上的按钮,前方五十米处立起来了十字靶——这是伊米特有的练习方式,二十秒的时间,打出11发子弹,以不脱靶为目标。
这种情况下不脱靶也是很难达成的目标,手枪的后坐力,子弹所受的重力、风阻,手臂肌肉的筋力和应性疲劳都是脱靶的常见因素,而五十米也基本上是手枪的极限了,毕竟五十米外的十字靶,在肉眼来看,也就是一个点了。
可同样是二十秒,零子的弹着点只在一个直径二十厘米的圆里面——这就是所说的绝对的技术优势。
一瞬间,一支玻纤箭射穿了零子那块十字靶的正中心。
拥有绝对技术优势的,不只是零子。那支玻纤箭的主人是尼尔。反曲弓平射的射程极限是就是50米,而且是用高磅数的弓片才能达成,可尼尔的那把只有34磅,他用的是一种介乎于抛射和平射之间的技法,可弓是斜着握住的,这种射姿大概也只有尼尔能驾驭了。很快,他搭上了第二支箭,他的目标是伊米的那块靶子,恰好现在伊米在用望远镜检查自己的战绩。
“尼尔,你找死啊!”伊米在数自己有没有脱靶,可一瞬间自己的靶就被尼尔的箭撕扯开了。
不过算了吧,这回来这个靶场不是来玩这些低级的东西。等尼尔把箭筒里的剪都射出去了,靶场里老顾客们也都放下了枪,离开了隔间,顶棚的氙气灯一下子灭了。零子一个人走到了最里面的隔间,那里没有立台,只有一个1.5m高的黑色航空箱,里面装着的东西可以让所有人惊讶了——一支“看起来全新”的德拉贡诺夫狙击步枪(大家更愿意叫她SVD)。
“……SVD……”借着镝灯的灯光,尼尔很快就认出了那把前苏联时期留下的枪,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开始设计,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正式投产,和靶场里这些老主顾的枪比,这把SVD算得上是爷爷辈的。
可这把有效射程只有800米的老辈狙击枪,已然无法满足现代战争的需求*。
*如今国内的QBU88狙击步枪都能在1000m射穿3.5mm厚的软钢板,而且用的只是与同类增强威力弹相比表现很差的5.8×42mm重弹。
老板在吧台扳动了一个开关,整个地下靶场都暗了下来,在靶区的最远处,一盏昏暗的台灯亮了起来,那里有一张小办公桌,办公桌的后面立着一个人形钢板靶子。
“这不就是模拟暗杀的场景么。”伊米忽然起了兴趣,不过这时候他不用拿起望远镜来看零子的战绩,吧台那边的屏幕正显示着那个人形靶的状态,还有另一块屏幕显示着零子的动作——这个镜头是用红外摄像头拍的。尼尔在好奇靶场的老板把摄像头藏到哪里了。
吧台那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想看这支老枪在五十多年后还有多大的威风。很快有人认出来了零子上的子弹并不是普通的子弹,“……7N1……”说话的人又是尼尔。
可埃苏告诉他,“这是7N14,我最好的存货。”——那是于1999年开始取代老的 7N1狙击弹的新代产物,但从未出过口,就连黑市上都没有,鬼知道埃苏是哪里搞来的。
尼尔感觉有些尴尬,不过幸好他这时的手机响了,打破了尴尬。
电话的另一方一直再说,尼尔只是“嗯……啊……好……行……我立刻过去”这样敷衍的回答。伊米就站在尼尔的旁边,听到了电话那边的内容,伊米也觉得,对于这样的内容,尼尔也说不出来什么好的回答。
“零子,抱歉呢,我们该出发了。”伊米对着靶场黑暗的那个角落喊着。
尼尔看到镜头里,零子好像是叹了一口气。
铛!咔啪、铛!连续的两声枪响,靶区最远处的那个灯泡灭掉了。
等灯全都亮起来的时候,零子已经把枪收回到航空箱里了,这时候围观的老主顾才看出来,她应该是第一枪打中了人形靶的额头,第二枪打碎了台灯。这要是真实的场景,大概目标还没有倒地,整个屋子都暗掉了。
可是只有零子自己清楚,她第一枪打中的是灯泡,而人形靶的额头是她在黑暗中用直觉击中的。
三个人来到市局关押区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下了。拉麦和尹都在门口等着他们,地面上的轮胎印告诉伊米,救护车刚刚来过。
“困兽之斗。”尹只说了这四个字。伊米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这真是最差的预想。
和伊米想的一致,确实是警厅出了内鬼。那个人在动手杀了卖药的之后,他发现伊米和尼尔在案发现场“收获颇丰”,于是他回到了案发现场来检查自己是不是遗漏了什么。
“实在可惜,他要是用自己的身份做一些狡辩,老师就能从他嘴里套出更多东西了。而且这样,也没有人会死。”
“他的身份并没什么办法帮他打掩护,他只是警厅的小角色而已,官职还没尼尔高呢。”
尹拄着拐,没有应声,伊米的心情也不好——无论是禁药交易,还是小伙被杀的案子,留下的线索,只剩一具尸体。拉麦狠狠地捶了一下门板,结果门板震得他手疼。明明伊米交代他,在自保的前提下抓活的,可是目标死了,自己的手下也有两个受了重伤——市局从来没这么丢脸过。
不过,既然凶手找到了,市局的人也都能搬回来工作了,拉麦要安排这些琐碎的事情,毕竟,他的手下,士气很低。他跟尹说了一句“拜托了”就离开了。
伊米觉得,不管是谁,把警方这么愚弄了一番,又这么沉寂了,实在让人没法接受。
太阳很快就落山了,眼前只剩下死寂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