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姥姥过世已有十多年了。
从儿时记事起，就知道姥姥是个坚强能干的女人。因为听大人们说姥爷去世的早，我们家境清贫，姥姥一个人养育了五个孩子并坚定地供孩子们读书，最终促使我母亲那一辈完成了从农村到城市的生活跨越。那时还幼小的我自然无法想象这在贫困的河南农村是个怎样艰辛的过程，但我印象中的姥姥始终是和善而有威严的。
父母在我一岁多的时候从林县来到了濮阳的新单位上班，平时都是姥姥照看我。从我能少许记事时起，平日的家里总是我和姥姥两个人。偶尔，在一个好天气里，姥姥会牵着我去串门儿。穿过家门口的振兴路，到对面的市委家属院里找一个老奶奶聊天。我完全记不起那位老奶奶的模样，也不记得她们之间的谈话内容，只是心里会揣测她们坐着干聊天有什么意思呢。但只要能跟着姥姥出门，随便逛逛放放风也是极快乐的一件事。现在回想，那可能是姥姥为数不多的社交活动了吧。毕竟，大部分时间，姥姥都是轮流在各个儿女家帮忙操持家务的，她能说说话的人也不多。
等我们从平房搬进了楼房，晒太阳就成为我和姥姥频繁的日常活动了。一般是半下午的时候，我们各自拿着一把小板凳，下楼找到一个无风的太阳地里靠墙根儿坐着。那时的家属院里有人家种了桃树、梨树，还有搭好的葡萄藤、丝瓜架，我自然是闲不住的，爬高上低东瞅瞅西看看。姥姥总是不大说话，就静静坐着晒太阳。有一次，我在家属院角落的一棵树上摘了一个没见过的青色果子，拿去给姥姥看。姥姥把果皮撕开，里面露出了淡红色的果肉和密密麻麻的黄籽儿，吃了一口说，这是无花果，她爱吃，让我再去摘几个来。我简直如得神令，兴奋地跑去又抓了几个给姥姥献上，感觉自己做了很有用的事情，超有成就感。因为姥姥很少会鼓励我做跟学习无关的事情，我长时间看电视姥姥会批评，在客厅瞎转悠姥姥也会批评，只有老老实实在书桌前翻书写字时，姥姥看到才会安心而丝毫不会打扰。
及至我上了初中，姥姥就更加重视我的学习了。我是个传统意义上的乖孩子，所以陪姥姥去晒太阳的时候也能学习。那时家属院里的月季园和梧桐树已被悉数砍尽，变成了几块草坪和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小路中央有一个水泥砌成的走廊，顶端缠绕盛开着灿烂的凌霄花，橘红色的。我和姥姥把小板凳放在走廊下，姥姥依旧静静坐着，我找来各种小树枝和石子儿开始拼起了地理课上学的中国铁道路线图。树枝代表铁路，石子儿代表铁路交汇的城市，一截一截，一段一段，慢慢的，地理课本上的铁路图就完整呈现了。拼完之后，我就开始跟津津有味地跟姥姥讲，这是京广线，这是陇海线，那个是郑州，这个代表武汉……现在回想起来，这温暖而带有花香的下午，竟是我和姥姥间最温暖美好的相处时光。
升入高中，我离开了家到郑州求学，能见到姥姥的时间就很少了。记得有一年五一放假回家，看到姥姥的身体状态已经不好，卧床不起。再后来，大人们把姥姥送回了我们的农村老家，我在昏暗的屋子里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姥姥，意识已经不太清楚了。姥姥离世后，家人都非常悲痛，我还记得妈妈和几个姨哭泣时悲伤的眼神，竟透着些许孤苦无助。那时的我体会不到，这世上无论是谁，失去了母亲，都会是个像根草的孩子，哪怕是我眼中象征权威、理应永远坚强的大人。
如今远离家乡的我，思念我的家人，怀念我的姥姥，这感觉如此清晰而深刻。想念姥姥长久地站在客厅窗户前向外张望的身影，想念姥姥亲手给我做凉面鱼儿的味道，后悔那时的自己没有多了解些姥姥，没有多追问着姥姥给我讲讲她的故事，后悔自己因为想看动画片而换了姥姥最爱看的戏曲电视频道，以及被姥姥批评时的倔强顶嘴……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姥姥的严格促成了我终身学习不止的精神，姥姥的和善使我感受到朴实无言的亲情。此生与姥姥的缘分虽已尽，但我心深处仍有着一块温暖的光亮，那是姥姥对我、对我们整个家族的永恒照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