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结束了，简青坐在书架前整理这一个学期的笔记，左边已经叠了厚厚一沓需要扔掉的纸，手指掠过抽象代数的笔记本时，她翻阅着，顺着记忆翻到了某一页，白纸黑字上的一处有淡淡的铅笔划痕。

她闭上眼，脑海里就立刻浮现出一幅栩栩如生的画面……

她坐在冯克老师身边，看着阳光下他几近透明的睫毛，在他的注视下，脸悄悄的红了。他不急不慢的说着，时不时用手里的铅笔划着重点……

身后的手机外放着Andrea Bocelli 和 Sarah Brightman 的 Time to say good bye:

“……

Time to say goodbye (离别的时刻到来了)

Paesi che non ho mai (就让我们共同去经历)

veduto e vissuto con te (那些艰难险阻吧)

adesso si vivro (我对你真心一片)

Con te partiro (就让我将与你同航)

su navi per mari (在那越洋渡海的船上)

che, io o so (我无所畏惧)

no, no, non esistono piu (即使让我付出生命)

con te io li rivivro (我也要与你同在)

Con te partito (我与你 永相随)

……”

Andrea Bocelli 温柔嗓音流淌在静谧的空间里，她忍不住伸出手，抚摸过那铅笔印子，眼眶不争气的红了起来。过了片刻，她把笔记本返回书架上，起身把身边的一沓废纸扔进了垃圾箱。

夜晚，闹区的某间酒吧里，简青和她的朋友们坐在靠窗的地方喝酒。热烈的谈天暂时告了一个段落，他们这一桌的安静与酒吧的喧嚣瞬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简青默默地喝完杯里的鸡尾酒，抬手对侍应生示意了下。侍应生很快过来，简青问道：“请问可以给我杯水吗？”

侍应生向她点头示意，便离开了。

身旁三人都呆住，林霜惊呼道：“青青，你不接着喝了？以前你都很能喝的啊，起码得喝个三四杯才够啊！今天咋了这是？”

简青手指抚摸着空空的酒杯，看着林霜若有所思地说：“今天没心情。”

“啧啧，考试考得不好？”陈宇宏挑眉问道。

简青转头对他笑了一下说：“我觉得考得不怎么样。”

林霜闻言揽了一下她的肩膀：“没事的啦，都过去了。”

她低头笑着说：“是啊，但是还是有点不爽。”

桌上的气氛停滞了会儿，向平打破沉默说道：“我们都还有一年就毕业了，时间过得真快啊。我们一起上课的日子感觉就像是在昨天一样。”

陈宇宏不语，林霜喝着酒，简青看着窗外人影憧憧，如梦如幻。她转头对向平说：“我们已经认识有六年了吧。”她眯起眼怀念以往的日子，迷离的笑着说：“我还记得那个时候我和你是同桌，英语考试互相偷抄。过后，老师拿着我们的卷子说我们作弊。我们欺负那个老师是新来的，振振有辞的反驳他，还指出他说的相似之处是如何如何的不像。哈哈哈哈哈哈！”

向平忍俊不禁。

陈宇宏也笑着说：“还有数学课上，老师让每个人轮流回答一道题，我们就在下面数着自己该回答哪道题，然后赶紧写。”

林霜接着说：“有一次，我前面那个人竟然说自己没做！老师就让我来回答他应该回答的题！就这样，我就被老师发现了，一顿狠批啊！”

“哈哈，我记得那一次！林霜是不是还被老师送去教导处了？”向平的好记忆力此刻充分的体现出来。

“是啊！但是教导主任人很好，没怎么说我就让我回去了。”

简青接着话茬说：“宇宏不是也被数学老师送到教导处了？因为什么来着的？上课睡觉？是吧，宇宏？”

陈宇宏扶着额头点头：“那几天打游戏到深夜。”说完，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简青说：“高中时候过得太幸福了，大学的时候就遭到了报应。”

其余三人哈哈笑起来。

林霜问他们：“你们毕业之后就直接工作了吗？”

简青点头，看向向平和陈宇宏。向平犹豫着说：“我想继续念个硕士。”陈宇宏也附和着说：“我也是。”

林霜叹了一口气，说：“看来我和小青要提前进入社会这个染缸了。”

“霜霜要回国吗？”简青侧头问她。

林霜点头：“我觉得自己在这边是找不到什么好工作了。”

向平难得说了句：“你可以试试啊，不要灰心的太早了。”

林霜爽朗的笑了下：“哈哈。肯定会尝试，只是我怕自己受不了什么打击。”

林霜投胎时候运气好，所以说出这样的话也无可厚非。其余三人也都不再多说什么，她自己也心大的很，大大咧咧的转移了话题：“那小青呢？要回国吗？”

服务生俯身把水杯摆在简青面前，简青侧头向她道了声谢，这才回答她的问题：“我应该会留在这边吧。但是看吧，哪里待遇好去哪里。”

简青说完无意间向窗外一看，昏黄的路灯下，一个穿着格子衫的金发男子正与身旁的朋友笑着说些什么。他身上的格子衫颜色是如此的熟悉，简青按耐不住内心的期待，她把手伸进包里掏出眼镜戴上，清晰的看见那位金发男子正是冯克老师。一瞬间，狂喜席卷了她的大脑，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低头笑起来。

原来自己一直都很想再次见到他，原来她并没有想象中的洒脱，她一直都没有放弃心里的爱慕。

在这数十日的光景里，她幻想了无数次与他一起生活的日子。她在厨房里烧菜的时候，他会在旁边陪她说说话，帮她切菜，递个酱油。有空的时候，他们会牵着手在黄昏里散步。他会给她读一段英文莎士比亚的诗，而她会带着他看中国的金庸武侠。他们不会吵架，因为他们尊重对方。他们陪着对方一起变老，走向死亡。

她把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里，和他走完了一生。

而今突然看见梦里的人，她一时都有些恍惚。恍惚间，她看到冯克老师也看向这边，表情里并没有惊讶，他对她笑着，还摆了摆手。简青愣住了，身体已经做出了回应。她也冲他笑起来，心里暗暗庆幸着距离让他看不见她脸上的潮红。

“小青，你跟谁打招呼呢？”林霜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简青转头看向她，低低的说：“我的数学老师。”

其余三人都转头看向路灯下的男子。简青看见冯克老师对他们微笑点头，那三人也都愣愣的笑着摆手。

林霜第一个回头，她咋咋呼呼的问：“小青，这就是你喜欢的那个数学老师？”

简青又对老师笑了下，这才转头回答她：“是的啊。”

向平惊讶道：“好年轻的老师！”

简青克制住自己忍不住向窗外瞟的眼睛，她笑眯眯的说：“是啊，他只有二十八岁！”

林霜大方的打量着冯克老师，末了严肃的来了句：“他有点小帅。”

简青笑出声。

余光中，她没有忽略陈宇宏脸上的短暂停留的黯然。她的微笑凝住，侧头看了眼冯克老师，不知道他身侧的朋友和他说了什么，他大笑起来，那笑容就像婴儿的一般，让她的心都跟着软了。

也许是多巴胺作祟，她脱口而出：“呐，我在想。如果一年后，我还喜欢他，我就向他表白。”

桌上三人都愣住了，接着表情各异起来。简青并没有细看，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卸下了沉重的背包，她有点怅然若失，但更多的是轻松。

林霜问她：“小青，你是认真的吗？”

简青看向她，眼里的情绪是密密麻麻的心疼，她说：“是真的，霜霜。”我放过自己了，那么你也给自己一次机会吧。

向平永远是那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他笑着说：“哟，这次简青是来真的了。”

简青哈哈笑着说：“等我哪天真把人追上，千万不要跟他说我那些丢人的暗恋历史。”

向平勾唇一笑：“放心吧，不会的。我会等你们吵架的时候说。”

简青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陈宇宏收拾好自己的情绪，闷了一口酒后，问她：“那你怎么不现在说？”

简青看了他一眼，他眼里的黯然让她不敢再看他，她低头看着玻璃水杯的水，说：“因为，我怕给他造成不好的影响。”

“那么，他在这一年里被人抢走了呢？”

“他可不是我的。”原来思维缜密如宇宏，也会有失言的时候吗？

陈宇宏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有再说了。

简青的心情却一下子沉到了谷底，窗外的冯克老师不知何时已经不在了。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她抬了抬手，又叫了一杯鸡尾酒。

等酒上来的时候，他们四个人闲聊着，也都很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当我这样和朋友喝着酒，说笑的时候，我几乎以为自己是快乐的。简青在说话的空隙间，脑子里闪过这句不知在哪看过的话。

快乐不快乐，又怎么样呢？一切都会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