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云未晓何时簇
文|筠心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等到秋冬,疫情将卷土重来。然而,近来新增感染人数的节节攀升,一浪更比一浪高,还是令我们有些吃惊!这算是第几波呢?第二,还是第三?好在此次,一向慢吞吞、犹豫不定的荷兰政府反应迅速,上周一就宣布封国:关闭学校、商店、娱乐场所等等,抢先德国一步;而前天清晨,荷兰也是西欧五国中首个跳出来,与出现病毒变异的英国断航。
这一整年,我们都在避疫……只不过,心情已不似最初那么焦虑。是因为疫苗离我们越来越近吗?好像也不是。是因为已经麻木了吗?似乎有一点点。但主要是我们学会了调适心情,就如同荷兰那位负责疫情的官员所说:不要恐慌,但请小心!
我们确实谨慎当心,很久没有出城,在一个不小心,就会出国的小小荷兰,并不容易做到的。我先生也说,给汽车加一箱油,真的可以开很久呢!而一向坐公交车上下班的儿子,已经骑了大半年自行车,单放手或双放手,大约都不在话下了吧!还有家附近的小树林、小湖、运河,我们尽管逛了又逛,依旧未曾生厌。学会顺应,顺应自然,顺应突变,顺应一切悲欢离合,这或许是我们在疫情中,最大的收获。
今年最令我开心的事有两桩:一是儿子顺利续了工作合同,在如此经济形势下,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再有我学会了写格律诗,会不会写是质变,写得好不好是量变,好歹是实现了质的飞跃。当然,忧心事也不是没有,挂念国内的长辈:父母与公婆,尤其公公患癌七年,近来指标又开始飙升;而我们远在天涯,加之疫情影响,归乡探亲之路,漫长中又添漫长……
倏忽间,已是冬至。整理十月以来所写的格律诗,积有十三首。将未曾发过的四首归入本篇,就此作别二零二零年。
【五绝】落叶二首
小序:取“绸缪”两意,各拟一首,作别庚子秋。
其一
昨夜立枝头,今朝坠野沟。
人生如一叶,秋尽意绸缪。
其二
翩翩舞未休,秋尽意绸缪。
林寂空闻泣,渠闲枉自留。
我家在E村的最北面,与俩小镇为邻。巧的是,它们都有很好听的名字,至少在我看来。北面的叫Son,让我联想到文化鼎盛的宋朝;西面的叫Best,中文意思更直接:最棒的!“宋”与“最棒的”环境都挺好,有不少自然公园。十一月初,我们骑着双人自行车去了宋的某个小树林,那正是满地落叶、色彩斑斓、初感寒意的暮秋时节。
如果说春天的落花,给予我美好之物不能久留的惆怅;那么秋天的落叶,于我则是停留再久也是枉费的悲凉。四季之中,我最爱秋,可是当我看到树叶渐渐枯黄,流连翻飞,最后轻轻坠落,心情便会随之低落……所以,那个午后,在寂静无人的树林里,我们踩着厚厚的落叶,听着脚下的沙沙作响,情不自禁地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我想起前阵子在网上读到的一首微诗:
爷爷还活着的时候,这个世界的风雨,都绕过我,向他一个人倾斜。——《爷爷》
我念完诗,先生却问——然后呢?我说,没有然后,结束了!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轻轻地说:“好诗!”身为理工男的他第一次为诗点赞,或许他是想到了公公……
回家后,我便写了两首五绝,居然毫不费劲。
【七绝】隔屏题曹山寺初雪
云外竹篱思客来,寺中蕉叶有心栽。
何时相约曹山雪?聆取禅音履碧苔。
我素来喜静,年轻时甚至有些小孤僻;随着春秋渐长,好像也慢慢活泼了些,但交友依旧不广。我的微信群,除去亲人、同学,也就是屈指可数的几个文友群。其中,我关注最多的,是来自家乡的文学交流群,几乎每天都会去张望两眼,正如王维诗云: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杂诗三首》其二
我贪图在意的,是来自家乡的讯息,交流学习反倒是次要的。当然,关注久了,潜移默化中,多少也会被熏染,尤其在我学了诗词格律后。
十二月初,家乡的诗人与书法爱好者们在当地曹山寺搞了一次雅集。浏览他们发在群里的照片:蜿蜒、布满青苔的山路石阶,高耸入云的千竿青竹,寺内的竹篱、小菜园、芭蕉树……尤其听闻寺内有且只有一位僧人:上宗下承法师,他躬耕劳作,力求自给自足。直觉告诉我,法师大概是一位如参寥子般风雅的僧人。因此,隔着手机屏幕,我对着千山万水远的世外之景、世外之人,不由地神往起来。隔了数日,山中迎来初雪,群友转发法师拍摄的雪景照片,比之前的更添空灵、圣洁之感。于是,诗人们纷纷赋诗,我也顾不得美丑,第一次跟进。
小诗的初稿,经由文友指点,最终又改动两个字,定稿如上。“聆取禅音履碧苔”是我对曹山寺许下的诺言,期待来日……
【七律】庚子冬至感怀
鬓落霜花掩宝奁,杜门避疫自安恬。
天教长夜分分减,树恐年轮暗暗添。
流水光阴齐逝去,诗书烟火可相兼。
雪云未晓何时簇?庭院松高已过檐。
听我先生说,他刚到荷兰那几年,冬天还是挺冷的,运河与小湖结着厚厚的冰,午休时同事们还去滑冰,放松筋骨;然而,自打我来到荷兰,一年比一年暖冬,遑论冰雪,即便挂霜都不常见。所以,我一面隔屏观赏着曹山寺的雪景,一面暗暗嘀咕:此地何时也来一场?可是,直到冬至,都未瞧见雪花的踪影。
倒是我的头发,今年莫名地添了好些银丝,对着镜子,替自个儿拔了几根。但无济于事,因为“白发太无情,明朝镊又生。”而我开始写格律诗后,头发又掉得厉害,大约是思虑太甚吧。北宋的黄庭坚有一首诗怀念两位好朋友——陈师道与秦观:
闭门觅句陈无己,对客挥毫秦少游。正字不知温饱未,西风吹泪古藤州。——《病起荆江亭即事十首》
写诗的当日,有捷才的秦观已在藤州去世;而“苦吟”诗人陈师道,则仍苦苦挣扎于贫困线上。一悼念,一挂念,同时又将两人的创作风度一笔勾出,黄庭坚此诗真大手笔也!我倒是温饱无忧,但却离“闭门觅句”不远。话说,穷诗人真是不少,唐朝的孟郊、北宋的陈师道、清朝的黄景仁……三餐不继的烟火生活里,还能保有一颗诗心,多么不易啊!
以上种种思绪混合,我在冬至夜,写了人生中第一首七律。最满意的是尾联:“雪云未晓何时簇?庭院松高已过檐。”听说元旦后将降温,“千树万树梨花开”不再是梦;到时,我家后院那两棵高耸的松柏,会让我们见证坚韧与高洁。
* 第三幅图片由曹山寺提供,其余作者自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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