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竹溪又一次来到这个别墅，她看清门上三个字是“将军府”。

那天傍晚和秦先生分别后，接着参加了两天培训，早晚还是会到海湾来吹风，看海面，但心情已经跟开始不同了。海面总是黑沉沉的，没有太阳，乌云压顶的《后天》场景。

一天下午结束培训，走出会场，她看到秦先生等在门外，有点吃惊，两个人于是往海滩走去。无事不登三宝殿，她等他先开口。

“你培训什么时候结束？”

“明天下午。”

“请你结束后去一趟别墅好吗？”

“为什么？”

他低头思索一阵，又看着她说：“反正你总归要知道的，来了再说好吗？”

她有点为难，他就松口了：“是我妈要来。我不小心说漏嘴，她就连夜赶来了，想见见你。”他盯着她，想从她表情中看出答案。

她更为难了，她知道自己跟他妹妹长得像，但总归是冒牌货，到时见了面，不知道会怎样尴尬呢。

他说：“就让我妈见见你吧，这些年她一直活在自责和痛苦里，也许见了你，她的心病就好了。我请求你答应！”他恳切里夹杂着急切，有股执拗在里面。她看着那双眼睛，竟一时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点点头。

他笑了，轻轻地搂一下她的肩膀，说：“谢谢你，明天我还来等你。”

他带着她在沙滩上散一会儿步，告诉她罗将军讲座后就离开了，自己留在这里纯属度假，行程比较轻松。他向她打听家乡的情况，竹溪因为见面的事，倒有点警觉起来，只说家乡在江南小镇，做老师也有三年了。

二

竹溪的家乡在一个繁华的江南小镇上，那里没有高山，但到处都是溪水河流。屋后面是海拔八十多米的小山，山上有青翠的竹林，苍劲的松树，她常常上山捡松果，扳竹笋。她的家是典型的三口之家，父亲是老高中毕业生，有点文化，给她起了这么个名字。

竹溪跟在秦先生后面，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会遇到怎样的情形，也不知道该怎样应对。她十几年的读书生涯加三年工作经历，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她的人生平淡得像白开水，书读得不好不坏，大学读了师范专业，回家乡顺利当了小学老师。仅有的爱好是读书旅行，偶尔写豆腐干大的文章。

一路开小差一路走着，看得见别墅的围栏，外面爬了一墙的蔷薇，花谢了，叶子却葱翠。门口，一个女人朝这边张望，那应该是秦先生的母亲。她停住脚，在心里做一番建设，才继续往前。

那女人走出门迎过来，起先还有点迟疑，等靠近到十来步，小跑起来。她拉住竹溪的两只手，上上下下打量着，眼里慢慢涌出泪花，一把抱住竹溪：“秦玉，玉儿，我的孩子！”

竹溪被搂得喘不过气来，有点懵，不知所措地站着。秦先生劝住母亲：“妈，你冷静点，不要把人家吓坏了。”劝了好一会儿，竹溪才被松开。

秦先生领着母亲，而母亲又拉着竹溪，一路拖拖拉拉地往别墅里走，那女人一直回头看竹溪，眼泪就没干过。终于到了客厅，里面有个中年妇女，胖胖的身材团团脸，张罗着端茶递水。秦先生说：“周姨，你也坐吧。”那个周姨远远地站着，并没落座，一个劲儿打量竹溪，眼里带着审视和怀疑。

竹溪终于看清秦母的面容，跟自己很像。她从小就被人说大眼睛尖下巴，阿姨有点年纪，圆润一些，眼睛也弯弯的，眉心还多一颗美人痣，加上白皙的皮肤，真的还是美人一个。

竹溪干坐着，被几双眼睛关注着，她向秦先生投去求救的目光。秦先生说：“妈，小苏开了一天会，肚子该饿了。先吃饭吧，什么话都边吃边聊，好吗？”

他母亲赶紧起身，领着往餐厅走。原来这别墅正面看才三间，里头另有一幢楼，楼下也有客厅，穿过客厅再往里面去，才是餐厅。菜已经摆好了，周姨正忙碌地摆筷子端碗呢。

竹溪看着一桌子家乡菜，有点吃惊。秦母说：“你是江南人，我们就照着江南口味做了些菜，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赶紧坐下来尝尝，如果不喜欢，我再叫周妈做几样。”竹溪说：“阿姨，谢谢你盛情款待。”

那些口味跟竹溪平常吃的家乡菜基本一样，更精致美味，松鼠鳜鱼、红烧狮子头都带着酸甜口味，其它菜都不辣。周母问竹溪：“你培训结束了，什么时候回家？你还在放假吧，要不再玩几天，就住这里好了，房间多得很，不喜欢的摆设帮你都换掉，多住几天好不好？”一边说一边给竹溪夹菜。竹溪为难地看着秦先生，不知怎么办才好。

“阿韬，你快留住竹溪啊！”竹溪这是第一次听到秦先生的名，兄妹俩这是韬光韫玉组合啊。秦韬没有劝竹溪，倒是劝母亲：“她家人要担心的，听她自己的安排吧。”

竹溪反而不好过分拒绝了，就说：“我定了后天的票，阿姨要是不嫌弃，明天我再来陪你好吗？我今天仍回宾馆住。”

秦母惊喜又无奈地答应了，晚上留到将近十点才让秦先生送她回去，落了很多次泪，一直在女儿和竹溪之间穿越。但等到告别的时候，竹溪能感觉到，秦母已经认清眼前并不是女儿的事实了。

这几个小时里，竹溪又知道很多事情，比如秦先生父亲的身份，秦玉从小到大的那些少女故事。当然她也被秦母像相亲似的问了很多事情，竹溪还是不太愿意全盘说出，只说了一些工作方面的事情，并未将家里的详情告诉对方，连具体的地址都没说。

三

秦韬走在她旁边，抱歉地说：“我妈有点激动，谢谢你的忍耐。一个失去女儿的母亲是可怜的，失去妹妹也不容易。”竹溪侧过头去看他，他的眼睛在路边灯光里忧伤又深邃。她看着，心跳加速，但她告诫自己，不要有错觉，人家当自己妹妹来看的。

秦先生说：“明天我和母亲过来接你，带你去这里附近玩一天，待在家里她又要敏感脆弱地掉眼泪。”竹溪正中下怀，她实在吃不消秦母的穷追猛打，换个室外的环境也许大家都轻松点。

第二天，去的是鸽子湾公园，竹溪终于在白天里看到大海。鸽子湾公园东北两面都临海，秦先生开车，她和秦母在后排，透过马路边栏杆看到海岸线很长，游人不多。到了门口，地上有黄色的巨大脚印一路引导到入口。

进入景区门口，宽阔的海面清晰呈现。 她如果自己一个人来的话，那一定是欢呼雀跃直奔海边，现在她陪着秦母慢慢走过去。半路，秦母还拿出一幅太阳镜，硬要竹溪收下。竹溪对名品虽然不精，但也知道不是凡品，再三感谢才收下戴上。她看到这款跟秦母是一个色调的，不过款式是女孩的轻便款，没有框。

来到海边，只见一群群白色的海豚浮出水面，追赶着向前，轻盈活泼。她惊呼起来：“海面上是海豚吗？”越走越近，才发现那不是海豚是浪花。原来这是半月形的海湾，外窄内宽。海浪进入湾口，被海风吹拂逗引才会出现这样有趣的情景。 秦母叫秦韬给她俩拍照，照片里，两人真的很像母女，脸型身形都像。

公园背山面海，山上建有几座小巧的观日塔，据说是观日出的最佳处之一。三人一起上山登塔，视野极佳，一览无余：海面在阳光映照下呈蔚蓝色，微波闪动，左边海岸上有高楼林立；偶有白色鸟儿当空掠过，也不知是海鸥还是鸽子；彩色游船横驶而过，船尾掀起两道高高的水花；岸边游人玩耍、戏水，被激涌的浪花溅湿衣裙，或是差点拖走鞋子，惹得惊呼声四起。

秦母叫儿子拿出包里准备的饮料面包，在山上亭子里用了点心，然后又继续沿山环游一圈，走走停停。这一天阳光曝晒，气温不低，海风劲吹，看得出秦母心情很是畅快。在山上“东临碣石，以观沧海”碑前，秦先生伫立了一会儿，对两个女人说：“妈，小苏明天要回家了，我们合个影，就算是告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