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祥福是在死后才见到了他死了17年的妻子,他的棺材在回乡的途中,路经妻子小美的墓地,休息片刻之时,他的棺材和小美的墓地左右相隔,近在咫尺……
林祥福和小美的人生轨迹,在他们分开后似乎成了两条平行线,二人无交集,却牵绊一生,愿他们死后的灵魂可以相聚在人世间永不存在的“文城”。
余华的新作《文城》讲述一个痴情男子带女寻妻的故事,却又不是一个单纯的寻妻故事,主人公林祥福“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便认定小美,终其一生,舍弃家财万贯走在寻妻路上,至死不渝,即便明知被骗,妻子带走一半家产,留下襁褓女儿再无音讯,他毅然决然选择无悔追妻……
妻子小美原来早为他人妇,只因和丈夫阿强“私奔”落魄无法才看中他的家产与厚道,留下与其假意成亲,以解燃眉之急,岂不知,这一留,便留下妻子小美一生无法释怀的愧疚与自责。
小美冻死在祈福人群里,我想,原本她可以不死,原本她可以衣食无忧地和阿强继续远走他乡,偷来的林祥福的家产足以让小美和阿强过一辈子锦衣玉食的日子,但对女儿的牵挂和对林祥福的愧疚让她在祈福人群里,长跪不起,她祈求苍天之后祈求林祥福,她在心里对林幸福说:“来世我再为你生个女儿,来世我若是不配做你的女人,我就为你做牛做马,你若是种地,我做牛为你梨田,你若是做车夫,我做马拉车,你扬鞭抽我……”
这是一生都无法释怀的沉痛的愧疚与负罪,她被冻死在雪地里,林祥福就在她的身后,却未曾看到她被冻僵的尸体,“她垂落的头发像是屋檐悬下的冰柱,抬过去时在凹凸的冰雪上划出一道时断时续的裂痕,轻微响起的冰柱断裂声也是时断时续……”
小美死了,灵魂带着愧疚进入天堂,可林祥福还活着,带着他的信仰一直走在寻妻的路上,每到一个地方,只要听见有婴儿的啼哭,他便敲响人家的大门,一双欲哭无泪的眼睛令人难忘,“垂柳似的谦卑”嘶哑地说:“可怜可怜我的女儿,给她几口奶水……”
林祥福就这样养大了他的女儿,他出生时家财万贯,寻妻到溪镇时他“重起炉灶”依然家产万贯,他的财产在万亩荡。那是一千多亩肥沃的土地,河的支流犹如蕃茂的树根爬满了他的土地,稻谷和麦子,玉米和番薯,棉花和油菜花,芦苇和青草,还有竹子和树木,在他的土地上,日出和日落似的此起彼伏。一年四季都不间断,365天都在欣欣向荣。他开设的木器社遐迩闻名,生产的木器林林总总,床桌椅凳衣橱箱匣条案木盆马桶遍布方圆百里人家,还有迎亲的花轿和出殡的棺材,在唢呐队的吹奏里跃然而出……
他原本可以就这样“幸福的过完他的一生”,他可以有下一任妻子, 可以娶世间更贤德的女子,他不缺家产,不缺人品,他宽厚、善良、仁义且能干,可他偏偏缺一个灵魂安放地,那个地方叫“文城”,是一个压根就不存在的地方,是阿强随意哄骗他的虚无缥缈之地,但却是他的灵魂归宿,他要在“文城”找到他的妻子小美,在那里和她守护一生。
他经历了龙卷风,死里逃生,他经历了土匪抢劫,命丧匪窝,他终其一生都在寻找,与其说是寻妻,不如说是寻家,寻找一个灵魂的栖息地,他的肉身锦衣玉食,他的灵魂却在不存在的“文城”,他背井离乡,走在路上,只为心中一个执念,一个谎言,一场不得已的辜负,虚幻的城和真实的心,还有一个漂泊的灵魂。
林祥福死的时候是微笑着的,所以,我想,或许他应该放下了,人生虽有遗憾,但他不枉此生,他有情有义,活得有血性,待邻居、待仆人,待乡民都宽厚、和善,他应该是满足的,他在寻妻的路上遇到了忠厚善良以命相交的陈永良,顾全大局的顾益民……
或许,灵魂在路上,才是真正的“活着”。
在乱世里努力活下来的人,都怀揣着一个需要寻找的理想,林祥福的执念是他活下去的动力,他是一个神秘的存在,为了一个不为人知的承诺从黄河北来到长江南,在漂泊中安定。他在龙卷风中活下来,在雪灾中叩开百家的门养活女儿,给村民修复门窗,自己开设小学堂。最终,这个来自北方的男人坦诚奔赴土匪之约,留下信件与遗嘱,将自己的后半生交代在这里…..
能够支撑林祥福活下来的是他的执念,是那个不存在的“文城”,我们可以说是林祥福很傻,但没有执念的人生是否就幸福呢?谁不想把一生过得天地清明,通透无比,让灵魂如白莲般纯然不染粉尘?但人世间,谁人不染尘埃,不惹灰尘?
“文城”是理想,是治愈,是心灵的栖息地,谁人心中没有一座“文城”?阿强说:“总有一个地方叫文城”,人和人没有圆满的相遇,只有不断的分离和错过,心留一片净土,借我亡命天涯的勇敢,把自己拔成一把刀,披荆斩棘在路上,一路走过心向阳,一路追求才有灵魂的栖息地……
在另一个世界,也许他和她或许会相遇在那个叫“文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