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把她带到大的奶奶去世了,送葬那天,她却没有回去,很多人都说她不孝。
其实在十多天前她是在家的。
半个月前,她在电话里得知奶奶病重的消息,电话中弟弟说奶奶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吃东西,医生建议回家准备后事,于是他们把奶奶拉回家了。她在电话里大声质问弟弟:“为什么一个星期了才给我打电话?为什么不继续治疗?”弟弟在电话中懦懦地解释,听说在他们那个地方老人不能死在医院里。她在电话中大声地骂着:“什么他妈的破规矩!人病了就想办法治!拉回家就是等死了!”她马上请了一个星期假,第二天买飞机票赶了回去。
这个时候家里所有人以及亲戚都在准备后事了。她到家后在家人的反对下强行叫车把奶奶送到市中心医院,她第一时间在外面小店叫人熬了米粥,她用小勺一点一点地喂给奶奶吃,奶奶的脸色稍微好了一点,慢慢地可以讲话了,奶奶说:“娃啊!差一点就见不到你了!”她扑在奶奶的身上大声地哭。她后来红着眼睛跟我说,即便是一个身体正常的人七天不吃东西也受不了啊!他们竟然忍得下心!
在农村有条不成文的说法,老人过了80岁就是很有福了,所以得了大病的老人往往就是要准备后事的信号,家里也不宽裕,不愿意再花这个“冤枉钱”。奶奶今年86岁,是个有福之人了。她不管这么多,她愿奶奶长命百岁。再说了,去年过年回家,奶奶看起来还是那么的精神,还亲自准备材火烧炕,怕她晚上睡觉冷,把炕烧得旺旺的,材火给得也比平时多,她睡在炕上面热得出汗。
她在医院陪着奶奶住了七天,这七天里她寸步不离地陪在奶奶身边,每天在外面小店熬流食喂奶奶,奶奶上厕所不方便,就买了一个带坐便的凳子。奶奶的精神比之前好了很多,现在主动喊饿了,要吃东西,让弟弟也感到不可思议。
她的假期到了。医生建议病人的情况有所好转,可以接回家去,开了一些药,他们就把奶奶接回家了。
回来上班后,她每天都要打电话回去问奶奶的病情。七天后,弟弟来电说奶奶的病情又恶化了,但是家人都没有送到医院去,每天就吃医院开回的药。她一遍又一遍打回家,打给弟弟,开始还给她说话,说几句后被她大声呵斥,后来干脆就不接她的电话了;她又打给母亲,母亲就跟她说,奶奶年龄大了,经不起来回折腾。她知道,还是老旧思想在作祟,怕送到医院后死在那里。
她每天都是以泪洗面,奶奶这回怕是挨不过去了。她借酒浇愁,每天都是在昏沉中睡去,她想不明白,明明可以在医院里治疗的,而现在把病人放在家里不作为,眼睁睁地看着等死。
几天后,家里来电话说奶奶去世了。她的世界塌陷了,她哭得撕心裂肺,买回一瓶高度白酒,就这样一直喝着,直到半夜,才在昏沉中和衣睡去。
这几天里,我听她断断续续地讲她和奶奶的故事。小时候,她和母亲的感情不是很深,她基本是奶奶带大的。白天,奶奶走到哪里,她就像个尾巴跟到哪里;晚上,她和奶奶睡在偏房的炕上,奶奶怕冷,总是把炕烧得很热。在她幼小的心灵里,奶奶是世上最亲的人。直到她上初中,上大学,在家的时间变少了,每次回家,都要和奶奶一起睡,听她讲家长里短。后来出来工作能赚钱了,她总是隔三差五地买衣服和吃的寄回家,希望奶奶能够穿得暖和点。奶奶牙不太好,吃不下硬的食物,最喜欢吃柿饼,她就经常买点寄回去。虽然家里也能买得到,但是这是她的心意。
家里亲戚都来了,办了比较隆重的葬礼,可是她没回去,她在电话中跟弟弟说:“我恨你们!我走时奶奶还好好的,这么短时间奶奶就去世了!你们都是刽子手!”“人都走了,办再隆重的丧礼,是给谁看?人活着不尽孝,人死了再搞这些有什么意义!”
她不回去,她不打算再回这个让她伤心失望的家。
在家乡的外人看来,老人去世了,后辈肯定要回来送葬了,不回来就是不孝,但你能说她是不孝吗?
后记: 过了几个月,她开始给家里打电话了,中秋节前还买了一大箱吃的寄回家,快过年了,她早早地准备好飞机票,等着回家见一见她的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