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病房，3张床，靠窗躺着爷爷，隔张收纳桌，躺着我，旁边床上睡着爸爸。时年，爷爷83岁，下肢瘫痪整十年了。我13岁，初二，因家里疏于照顾得了急性阑尾炎，祸不单行，又因医疗事故手术后肠黏连。于是，爸爸把家搬到了医院，请假照顾病人。
2个月，每天闻着消毒水的味道，吃着寡淡无味的病人餐，还有大把大把的药，输着n瓶药水，盼着快点消炎好起来。爷爷则是每况愈下，日日消瘦，后来又并发前列腺炎，插上了尿管，精神大不如前。
幸好有爸爸。爸爸哄爷爷开心，诀窍是讲爷爷的段子。每次回忆到过往，爷爷就会心一笑。也许是父子的灵犀。爸爸哄我，就陪我一起看书，讲他喜欢的文章，听我讲他不懂的数理。
爷爷生于1911年，是个孤儿，幸被邻居大娘收养，后来大娘也走了，只留下他一个。在那个黎明前的黑暗年代，一个半大小子谋生的手段要么是讨饭，要么是学手艺。爷爷十几岁就开始走街串巷，编麻绳，卖馒头，卖粽子，慢慢居然成家立业。
1938年，花园口决堤。1942年，旱灾蝗灾大饥荒。1944年，豫湘桂战役。都活下来了。1949年，新中国成立，因抗战有功，被安排到政府部门工作，生活终于安定。1966年，文革开始，从保护他人到自己挨斗，生活再次陷入谷底。等到平反正名，爷爷已是七旬老人。
爸爸讲的爷爷典故里总是跟吃有关。做小贩辛苦，风餐露宿，为了省钱，就让老板多放盐，多喝水，饱肚。替人帮工，主人管饭抠索，刚吃一个饼就递过来半个，“大哥，你再吃半个嘛！”。馒头好吃全靠和面，卖馒头的哪来那么多气力呢？用脚和！
手术后几天，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爸爸帮忙。自尊心受不住掉泪，他说，等我老了，就得全靠你了。那天晚上，睡前念《背影》，浑厚的男中音，地道的家乡话，原来天下的父亲情感都是相通的。
出院那天，妈妈找了一辆三轮车，载着我和杂物，爸爸在医院门口目送我们回家。我很幸运，留在心底的是一直望着我的父亲，温文尔雅的，外柔内刚的，微笑着生活的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