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我以为重庆平整得很，没想到到处都是坡坡坎坎，到处都是山。这不跟我们老家一样吗？”在重庆龙头寺长途汽车客运站，第一次到重庆的李良开有些失望，忍不住对前来接他的堂侄李善钱抱怨起来。

　　坐进李善钱亲自开来的福特小轿车，李良开啧啧称赞：“都开上车了。挺贵吧？”

　　“开三叔，您又取笑我了。”李善钱有些不好意思，“二手车，便宜，才花了四万来块。我只是个穷教书的，都白瞎您当初给我改的这个名儿。”

　　“你小子，还是这么油嘴滑舌。”李良开亲热地拍了拍堂侄的肩膀，“让三叔住哪？告诉你，我可不住酒店，免得让你破费。你们城里人家里不是都有客厅嘛，给我一床被子，沙发上睡觉就挺好，软和！”

　　“开三叔，您这老辈子说啥呢？你侄子混得再不好，也不可能让你睡客厅噻，要睡沙发也得是我这个晚辈来。”李善钱一边开车，一边和李良开打趣，“再说，您真得去住宾馆，并且还是四星级宾馆，博顿美锦酒店，在重庆很有名气，离解放碑和朝天门都很近。那条件，真不是盖的，我都没住过哩。”

　　李良开赶紧摆手：“善钱，别跟我瞎扯，我哪住得起星级宾馆？不准你花那个冤枉钱！我知道，你们在城里混，也不容易。”其实李良开还有另一层意思没有讲出来，就是他怕欠这些晚辈的情分太多，自己还不起。

　　“看把您紧张的。”李善钱笑了，“实话告诉您吧，不用我花一分钱，是周利波叔叔安排的。他公司有事，走不开，让我来接您，还说晚上把您认识的老知青都找来，好好陪您喝几杯。”

　　听说是自己的结拜兄弟周利波安排的，李良开不再说什么，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之中。

　　李善钱是李良开三叔李有双长子李良方的幺儿，也是李良方四个儿子中唯一养活的一个。其他三个饿的饿死，病的病死，跟随父母一起去了阴间地槽。

　　一九六一年春夏之交，殃及全国的大饥荒波及到唐家岩，加上一次雪上加霜的大流感，李家大院几乎天天都在死人，死因非饿即病，鲜有例外。

　　这当中，最悲惨的当数李良方一家，夫妻俩加上三个儿子、两个儿媳、一个孙子，短短一个月内，一家八口，七人去世：先是李良方的妻子杨芳撒手西去，紧接着大儿子及妻子、二儿子及妻子又因贪吃白蒜泥（即观音土）被活活憋死，悲痛欲绝的李良方又不幸染上流感，在唯一的小孙子去世半天后告别人世。

　　李良方死得很突然，当时只有李良开守在跟前。临死前，李良方把不满周岁的幺儿李善富托付给李良开，求他把孩子抱给自己的亲弟弟和弟媳们。结果话还没说完，李良方就咽了气。那一年，李良开十七岁。连续目睹亲人死亡，让他这个当时李家大院唯一的初中毕业生变得十分恐惧和麻木，直到怀中不谙世事的李善富用小手抓他的脸庞，李良开才醒过神来，抱着孩子往外面跑去。从此，李善富成了孤儿，由三房健在的四个叔叔和婶娘轮流抚养，每两个月一轮换。

　　而李良开对这个堂侄也产生了莫名而神圣的责任感，经常抱他，逗他，带他玩，还经常给他东西吃。等李善富到了上学的年纪，李良开又软磨硬泡，说服三房的四个兄长凑钱送他念完小学，还把这个孩子的名字改为李善钱，说叫“善富”这个名字太狂，不容易实现，叫“善钱”更妥当一些，并将这个名字解读为“善于挣钱，日子当然不用发愁”。

　　一九七七年春，已是生产大队民兵连长的李良开动用自己的关系和影响，把李善钱送到北京当兵。李善钱也争气，在部队转了志愿兵，还自学拿到了大学文凭，在部队干了十四年，于一九九一年退伍，带着妻儿回到重庆，并在李良开的结拜兄弟、返城知青周利波的推荐帮助下，顺利成为重庆一家职业学院的老师。

　　在李善钱心目中，同姓堂叔李良开是恩人，异姓叔叔周利波是贵人，没有这两位叔叔，就没有他的今天。

　　开车去往博顿美锦酒店的路上，李良开随意问了些周利波的情况。

　　李善钱说得认真，李良开却听得潦草。他的思绪，早就飞回四十多年前，飞回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那段特殊岁月……

　　【桐言无忌】

　　记得小时候，听姥姥说，总有饿死山野的人。一九六一年春夏之交，殃及全国的大饥荒漫步开来，对于没出生的我们来说，“大饥荒”可能是陌生的词汇，即便是现在，也无法想象居然有一大片的人饿死山头的惨状发生。

　　看看当下人们的衣食住行，尤其是这些“天生吃货”，吃的是嘴里的享受，心里的想瘦，真是越吃越肥，越肥越想减肥。非但是吃多浪费，剩余的粮食尽在垃圾桶内，实属垃圾一类！全然忘记了“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农民伯伯。听姥姥说在大饥荒的年代，人们食不果腹，开始吃树叶，如果没有很快去吃树皮，到了后期，树叶草根都没有了，人们就把目光移向了哪里都有的泥土上。而吃土根本就不可能填饱肚子，所以只能等待着饿死。这也太残忍了，看着网上饿的瘦骨伶仃的图片，心里隐隐作痛。

　　我们应该庆幸生活在这个和平年代，庆幸生活在这个丰衣足食、安逸享乐的年代，更应该珍惜每一粒粮食，不要每日都是山珍海味、饕餮大餐，吃坏的不仅是身体，是国民精神啊！

　　其实这个世界本来就有很多的不公平，有的人一出生什么都拥有，有的人穷其一生，也都达不到别人的一半。李善钱，看来你不是辛苦而是命苦，其实你也不算是命苦，因为你有生命之初的恩人李良开，有生活之中的贵人周利波，所以，你应该是幸运儿，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与这二位资助不可分割，彼此惜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