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五岁时,那一年杀过年猪,我哭着嚷着不让杀。喂了一年,我看着它长大,现在回想有点宠物的意思。
多年后回老家,有健在的老人还记得起这个事,当笑话讲给我听,她们把这当作我从小心地善良的佐证。
如今,我还记得一些细节。我母亲使劲把我抱住,任由我手打脚踢,让杀猪匠赶紧动手。现在想来,难免失笑。
不过,还有些细节我记得更清。比如,那新鲜的猪肉味,是如今我在超市猪肉摊前怎么都
寻不到的,我总是会说还是小时候乡下的猪肉乡啊。再比如,那天的杀猪菜炒猪肝时放的橘子树叶是我亲自揪的。
我没有因为那头猪被杀了,而拒绝吃猪肉,也没有因此产生心理疾病,也许是幸事?毕竟,这个世界上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了。据说很多拒食某种肉的人,是因为儿时的特殊经历。
新晋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韩江的《素食者》,是有关这一文学题材的作品。主人公英惠,小时候家里的一条狗被父亲炖来吃了,一定程度上给她留下了阴影。
原文这么写的:
“……那只咬了我腿的狗被爸爸绑在了摩托车后面。爸爸用火把那只狗尾巴上的毛烧焦后贴在我的伤口处,再用绷带包扎好。九岁的我站在大门口,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即使一动不动也会汗流浃背。那只狗耷拉着红色的舌头,热得直喘粗气。那是一只块头比我还大、长相俊俏的白狗。在它没有咬主人的女儿以前,可是一只在邻里之间出了名的聪明伶俐的小家伙。爸爸说,不会把它吊在树上边打边用火烧。不知他从哪儿听来的,跑死的狗的肉更嫩更香。爸爸发动了摩托车,那只狗跟在后面。他们绕着同一个路线跑了两三圈,我一动不动地站在大门口望着那只渐渐筋疲力尽、气喘吁吁,甚至已经翻了白眼的白狗……”
英惠没有吃肉,她喝了汤。
结婚五年后的一天,她做了一个血腥的梦,杀人和被杀,类似的梦不断重复。然后,她决定做一个素食者。
不再吃肉以后,英惠变得沉默寡言、性情冷淡,也日渐消瘦。她还有了一个特殊习惯,不穿内衣,无论什么场合。丈夫对此很疑惑,也很困惑,不过也并不怎么着急和心急。
小说第一部分即《素食者》,以英惠丈夫的视角叙述,他称:
“我之所以会跟这样的女人结婚,是因为她没有什么特别的魅力,同时也找不出什么特别的缺点。在她平凡的性格里,根本看不到令人眼前一亮、善于察言观色和成熟稳重的一面。正因为这样,我才觉得舒坦。如此一来,我就没有必要为了博取她的芳心而假装博学多才,也无须为约会迟到而手忙脚乱,更不用自讨没趣地拿自己跟时尚杂志里的男人做比较了。”
她逐渐失去了生活的参与感,不再顾虑丈夫的感受,无视他的存在。
她说:“反正你只在家吃早餐,中午和晚上都能吃到肉……一顿不吃肉死不了人的。”
出于对英惠的担忧,当然更是对生活的不满,英惠丈夫给岳母和妻姐打电话告知了情况,她们都非常生气和担心,对他也感到很抱歉。一家人打算借姐姐乔迁宴想,劝她回归正常生活,关键是继续吃肉。
可是,英惠主意已定,做素食者。
席间,英惠家人劝说无用,父亲很生气打了英惠一巴掌,还夹了一块糖醋肉硬塞到她嘴里……她吐了,割腕自杀……英惠姐夫反应很快,背起她就出了门,和英惠丈夫一起把她送进了附近的医院。
岳父参加过越战,坚持己见、顽固不,脾气火爆英惠丈夫早有耳闻……据说,妻子被这样的父亲打小腿肚一直打到了十八岁。
英惠确实是病了,精神疾病的原因有很大部分来自原生家庭。
英惠姐姐角度有过交代:
“父亲总是对英惠动粗,虽然英浩也偶尔挨打,但至少他还能靠欺负街坊邻居家的小孩发泄一下情绪。因为身为长女的她要代替终日辛劳的母亲给父亲煮醒酒汤,所以父亲对她多少会收敛一些。然而温顺且固执的英惠却不懂看父亲的脸色行事,只能默默承受这一切。”
结婚后,英惠主要是一个家庭妇女,偶尔在家搞点兼职,沉默寡言,很少对丈夫提要求。情形是这样的:
“正如我期待的那样,她轻松地胜任了平凡妻子的角色。她每天早上六点起床,为我准备一桌有汤、有饭、有鱼的早餐,而且她从婚前一直做的副业也或多或少地贴补了家用。妻子曾在电脑绘图学校做过一年的助教,平时会接一些出版社的漫画稿,主要的工作是给对话框嵌入文字。”
她没有死,丈夫跟她离婚了。
英惠的臀部有一块胎记,小说第二部分题为《胎记》。那是婴儿刚出生时一般都会有的,但随着年龄增大就会消失,成年人是不会有的。
英惠的姐姐将这块胎记告诉过了自己的丈夫,他是一个艺术家,画画、拍视频。英惠的姐夫毕业于美术大学,自诩为画家,但对家里的生计毫无贡献。他一直很惦记这块胎记,这给他带来了许多灵感。
英惠姐姐是一个自立自强女人,
“从小她就拥有着白手起家的人所具备的坚韧性格和与生俱来的诚实品性,这让她懂得必须独自承受生命里发生的一切。身为女儿、姐姐、妻子、母亲和经营店铺的生意人,甚至作为在地铁里与陌生人擦肩而过的行人,她都会竭尽所能地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借助这种务实的惯性,她才得以在时间的洪流中克服一切困难。”
英惠的姐姐经营一家美容院,生意做得很好。英惠姐夫家境比较好,都是从事教育、医疗的,英惠姐姐努力工作生活,很大程度也是为了让婆家人看得起她。
出院后的一天,英惠的姐夫去看望她,因门没有锁他推门就进去了。他发现从卫生间出来的英惠居然没穿衣服,他看到了那块胎记。她跟没事人一样,她确实是病了。
有一天,英惠姐夫提出想让她当模特,在她身体上作画,英惠同意了。
他先把垂在她肩膀上的头发撩开,然后从后颈开始下笔。紫色和红色半开的花蕾在她的背后绽放开来,细细的花茎沿着她的侧腰延伸下来。当花茎延伸到右侧臀部时,一朵紫色的花朵彻底绽放开来,花心处伸展出厚实的黄色雌蕊。印有胎记的左侧臀部留下了空白,他拿起大笔在青色的胎记周围上了一层淡绿色,使得那如同花瓣般的胎记更为突出了。
他将他作画的过程拍成了视频。他又让一名男性加入,也就是同事J,他在J身体上也作画,然后试图拍英惠和J的视频……J拒绝了,感兴趣的读原著去吧,我不懂艺术,也不便叙述了。
英惠舍不得把身上的画洗掉,她病的越来越重了,认为自己就是植物,是一棵树。英惠姐夫想跟她发生关系,她拒绝了,他明白是自己身上没有画。
英惠姐夫请来了她的情人,也是同行P,在他的身体上也画了一幅画。
P说:“我尽量避免画出自己的风格。你也知道,我很喜欢花,也画了很多花……你画的那些花很有张力,我会尽力模仿出那种感觉。”他低头看着起满鸡皮疙瘩的胸口、腹部和大腿,那里画着一朵巨大的红花。“很满意,比我画得好。”
然后他去找了英惠,她们发生了关系,过程被他拍成了视频。
刚好那天早晨,英惠的姐姐去看望生病的妹妹发现了一切,她很愤怒。英惠的姐姐对自己丈夫的行为极为不理解,他为何明知妹妹生病了要跟她发生关系,不理解这一切是否因为他艺术创作灵感的需要。
“事实上,在认识丈夫以前,她根本不知道还存在着这样的美术领域。”
大概一般读者,非从事艺术的工作的人,都不能理解。英惠姐姐报了警,她认为丈夫应该跳楼自杀,但是他没有,分道扬镳。
小说第三部分,题为《树火》。随着英惠病情加重,她觉得自己是一棵树,不需要进食,只需要喝水。姐姐将英惠送进了精神病医院,她定期去看望她,还专门雇了人照顾她。英惠的姐姐,照顾妹妹的同时,开始回想思考生活。
她不想知道那块还留在英惠臀部上的胎记给了丈夫怎样的灵感,那个秋天的早上,她带着给英惠的素菜来到她的住处时,所目睹的光景远远超越了常识和她理解的范围。前一晚,丈夫在自己和英惠赤裸的身体上画下五颜六色的花朵,然后拍摄了身体水乳交融的场面。
这部分讲主要讲述精神病院的一些细节,其他精神病人的症状,家属与医生沟通的症状。她明确得了厌食症,她告诉姐姐,她只需要喝水,像一棵树一样。
医生企图通过插胃管给她进食,她顽固反抗……英惠姐姐回想到,英惠九岁时就提出过死的问题。
我为什么不能死?面对这样的问题,她要如何回答呢?是不是应该暴跳如雷地质问她,怎么能讲出这种话?很久以前,她和妹妹曾在山里迷了路。当时,九岁的英惠对她说,我们干脆不要回去了,但那时的她未能理解妹妹的用意。“你胡说什么呢?天快黑了,我们得赶快找到下山的路。”
只是多年以后,她才理解了当时的英惠,也无可奈何地接受了现实。
结局是这样的,“她安静地吸了一口气,紧盯着路边“熊熊燃烧”的树木,它们就像无数头站立起的野兽,散发着绿光。她的眼神幽暗而执着,像是在等待着回答,不,更像是在表达抗议。”
虽然英惠又被送入了医院,但读者可以预料到结局,她很快就会死去,因为她不想活着。就是这么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