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自己在过去的人生旅途中失却的许多东西——蹉跎的东西,死去或离去的人们,无可追回的懊悔。
初读完这本书的时候,我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和人间失格里那种完全的“死气”不一样,挪威的森林里则是生与死交织在一起,仿佛黑与白中间的灰色。
代表死亡的木月,在死与生的矛盾中苦苦挣扎的直子,以及活泼、青春、代表了完全生命力的绿子(连名字都是),三股力量不断地在推动并影响着渡边,以及被他影响着。
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
最开始的时候,说的是木月的死亡对“我”产生的巨大影响,带着对木月的无限追思,渡边和直子都在努力地活下去。而在后面的故事里,死亡接连不断地发生,直子本身也处在巨大的矛盾中,她将渡边视为自己的救赎,想要通过他来抓住与世间的联系,最后却还是失败了。
我想起自己在过去的人生旅途中失却的许多东西——蹉跎的岁月,死去或离去的人们,无可追回的懊悔。
我们的人生就是在不断重复得到与失去的过程,只是有些人和事,失去了就是永久。在这个故事里,不断地有人出现然后死去或者离开,消失在生命里,永久地。死去的都是很美好的人,木月,初美,直子和姐姐,绿子的家人。他们出现过又离开,只在渡边身上留下了各种各样的痕迹和追忆。
“我也这样想。”直子说,“死的人就一直死了,可我们以后还要活下去。”
木月是他们之间的一道桥梁,却也是一道跨不去的鸿沟。不同于渡边把木月的死放在心里,并且决意连同他那份一起活下去,直子虽然嘴上说着要活下去,却一直徘徊在永远的死亡与真实的世界之间。
我在看正文之前,看了一小部分译者序,在里面提到了一个关于这本书是否是爱情小说,以及主人公与直子之间是否有“爱”存在的问题。当时匆匆一瞥,没有很仔细地看,为了防止剧透就没有继续往下读译者序了。于是在看正文的过程中,我反复地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会认为“我”和直子之间没有爱呢?
找出直子的房间是很容易的,只消找到从未开灯的窗口深处隐约闪动的昏暗光亮即可。我静止不动,久久凝视那微小的光亮。那光亮使我联想到犹如风中残烛的灵魂的最后忽闪。我真想用两手把那光严严实实地遮住,守护它。我久久地注视那若明若暗摇曳不定的灯光,就像盖茨比整夜整夜守护对岸的小光点一样。
我一直都认为,渡边是爱直子的。从他对直子的态度,不断地给直子写的信件内容,以及对直子的心情,都确确实实是爱。在得知直子的病情之后,他所想的并不是逃离,而是不断地对直子说希望她能够允许自己在她身边,帮助她度过这些难关。
这是很难得很珍贵的爱,确实没有错(试问能有多少人做到这点呢)。也许在他对直子的感情中,爱她美丽的肉体比爱她的精神要多很多,然而他所做的已经是能做到的极致了。
“不清楚啊。”我直言不讳,“甚至爱一个人是怎么回事我都不大清楚,当然意义上与直子不同。但是,我准备竭尽全力,若不然,我对自己都不知何去何从了。所以,正像你刚才说的那样,我同直子必须互相拯救,除此之外别无共渡难关的途径。”
然而直子是不一样的,用译者序里面的话来说就是,爱情应该是双方都有健全的思维能力的情况下发生的才能叫做爱情。而直子却不是一个完全正常的人,她并不算是真正地爱着渡边,尽管她的身体是同意的。
渡边对于直子,有很深切和强烈的责任感,希望能够带着她走出黑暗,这些都不仅仅出于友情,而是他内心对直子的爱。而作者也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描写渡边对于直子的美丽的憧憬。我们依然要认为这也是爱,尽管肉体的成分多,精神的成分少,但他信守诺言,坦诚相待,依然是一个“向往和追求纯真的人”。
我真想用两手把那光严严实实地遮住,守护它。我久久地注视那若明若暗摇曳不定的灯光,就像盖茨比整夜整夜守护对岸的小光点一样。
在盖茨比心中,黛西是像彼岸灯塔一样,遥远、明亮又容易失去的,也许在渡边心中,直子也是这样的吧。而我们仔细回想,盖茨比真的爱的是黛西这个人么?还是爱的是黛西这个形象和幻影?
而绿子,是一个不一样的女孩,从她出场开始,就带着勃勃生机,连名字都是。
可现在坐在我面前的她,全身迸发出无限活力和蓬勃生机,简直就像刚刚迎着春光蹦跳到世界上来的一只小动物。眸子宛如独立的生命体那样快活地转动不已,或笑或恼,或惊讶或气馁。我有好久没有目睹如此生动丰富的表情了,不禁出神地在她脸上注视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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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这本挪威的森林拖了这么久都没有写完,现在早已有点忘却当时看完之后的沉重心情了。
在这里我真正想描写的不是恋爱姿态,莫如说是casulties姿态,是casulties之后剩下来不得不活下去的人们或事物的姿态。所谓成长恰恰是这么回事,就是人们同孤独抗争、受伤、失落、失去却又要活下去。 ——前引 《创作谈》
简言之,村上写死是被迫的,那是成长或活下去必须付出的一个代价。《挪》中,木月死了,直子死了,初美死了,直子的姐姐死了。总的说来,死在村上作品中并不少见,但相比之下,《挪》中的死者都具有突出的正面特点,木月那么“热情公道”,直子那么温柔漂亮,初美简直近乎完美,直子的姐姐品学兼优,因而他们的死都那么令人怀念,小说的题词写的就是“献给许许多多的祭日”。可以说,《挪》既是死者的安魂曲,又是青春的墓志铭。同时死又给生者留下只有通过死才能够学到和体会的东西。渡边通过木月的死——以木月死去的那个晚上为界——得知“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通过直子的死,明白任何哲理都不可能治愈失去所爱之人造成的悲伤,惟一能做到的,就是从悲哀中挣脱出来。事实上渡边也最后穿越了那片无边的泥沼和阴暗的森林,开始同现实世界接轨,摸索新的人生——借用村上的话,“所谓成长恰恰是这么回事”。
还有值得一提的是,村上春树的比喻句写得真是很漂亮。
但和清澄得仿佛天空掉底般的日本秋空不同,那里总好像有一层迷迷濛濛的东西,犹如音乐的通奏低音,轻柔而又宿命地笼罩着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时间。阿皮亚大道的松树也好,宫殿泛红的墙壁也好,特韦雷河的水面也好,都蒙着无可形容的秋雾样的过滤网。
外面的世界里,大多数人意识不到自己的反常。而在我们这个小天地中,反常恰恰成了前提条件。正如印第安人头上戴有表示其部族的羽毛一样,我们身上也带有反常。我们在此静静地生活,避免相互伤害。
最最喜欢你,绿子。
什么程度?
像喜欢春天的熊一样。
春天的熊?绿子再次扬起脸,什么春天的熊?
春天的原野里,你一个人正走着,对面走来一只可爱的小熊,浑身的毛活像天鹅绒,眼睛圆鼓鼓的。它这么对你说道:你好,小姐,和我一块儿打滚玩好么?接着,你就和小熊抱在一起,顺着长满三叶草的山坡咕噜咕噜滚下去,整整玩了一天。你说棒不棒?
如何好法?
好得全世界森林里的树统统倒在地上。
你喜欢我喜欢到什么程度?
整个世界森林里的老虎全都融化成黄油。
绿子在电话的另一头久久默然不语,如同全世界所有的细雨落在全世界所有的草坪上一般的沉默在持续。